曲桐昕躲在长青院已经有些日子，内伤恢复的情况还算不错。乔娅端着药碗小心的将药吹凉了一些，递给了她。这几日一直喝这些苦的倒胃的汤药，曲桐昕现下看到药碗，药还没入口眉头就已经皱的快能夹死飞虫了。
“还剩个底儿，喝净了才能好。”
曲桐昕无奈只好接过碗，把药底一口饮下。虽然乔娅简单滤过一遍药渣，但药底子还是会更加苦涩一些。
“前两天怕你担心，我收到消息，你妹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逃出了邺城，此刻人不知所踪。”
“什么？小雨......世人皆以为我死了。但凡他们想要知道谚星诀的下落，必定会把目光聚在她身上。不行，我得去找她。”曲桐昕伤还没好透，一时情急，心头一阵抽痛。
乔娅一把按住了她。“你别着急。没有其他消息传来说她被抓住了。天机堂的事情虽然我插不了手，可我收到消息的速度不会慢太多。一旦有她的下落我自然会通知你。你这一身新伤旧疾，明日我会以外出办事为由把你送到医鬼那老家伙那儿。此时若你再出事就真的没人能护得了你妹妹了。你现在漫无目的的找也不是办法不是吗？”
乔娅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多年都没有跟她在一起相处，曲桐昕不得不承认她对景晰的去处毫无头绪，也算不得了解她。但她忽然想起那日第一次在白驹潭遇到她时，她身边的那个坐着轮椅的男子。当时她明知打不过自己仍要护在他身前，想比关系匪浅。
“我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她身边有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看年纪应该比她大一点。我疗伤还需要一阵子，如果可能......”
“好，你安心养伤。你说的人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只是还需要些日子求证。有了头绪我会去百草谷找你的。”乔娅一口答应，她在天荡一直都在受苏玉和凌严两边的监视。其实想要抽人手调查，并不容易。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也只能先应下再走一步看一步。
翌日清晨，景晰被凌严的拍门声吵醒。刚刚睡醒她还有些迷糊，她穿好衣服洗了个脸清醒了一下。凌严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景晰的回应干脆直接推门就进去了。进门二话没说，把一包包好的馒头丢给了她。
“尽快出发吧，我手下人来报。在黎州地界已经发现了琰月山庄的人。”
景晰听了赶忙把馒头塞进了包袱里，拎起包袱就准备动身。可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嗯？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不就是想去曲府旧宅吗？曲桐雨。”他嘴角微微扬起。景晰起先的诧异然后慢慢变成了疑惑。这些与他料想中她的反应丝毫不差。一种成功支配她情绪的快感暗暗滋生。“我可以让我的手下把追捕你的人都拦住。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什么？若是违背道义的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查你想知道的事情。甚至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细节。但是，事后你必须要跟我去一趟百草谷。”
“百草谷？”先前师父也要她去百草谷。本来去一趟是不妨事。可是师父是为了保护自己，凌严又是为了什么？她心中疑惑着。她又想起了凌严之前给师兄下的毒正是出自百草医鬼之手。该不会是要把自己抓去当药人给人试药吧？
这头景晰还在胡思乱想，凌严见她犹豫不绝，补了一句：“或者，我现在把你交给琰月山庄。到时看着你们三派内斗的场面应该也不错？”
“好，我答应你。只要不是违背道义的事，陪你走一遭又有何妨？”凌严对自己身边发生之事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她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被琰月山庄的人抓回去。
一路上，景晰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先前每次见她她都好似是炸了毛要咬人的兔子一样。凌严还有点不太习惯了。
“你不必担心琰月山庄的人。现在大战在即，他们要派人驻守山庄，能分散出来抓你的人不会太多。我的手下，绰绰有余了。”不过他看景晰的神情并没有因此纾缓半分。实在是摸不透她的心思。
“琰月山庄的人也未必见得比你危险到哪里去吧？”虽说答应了他一道同行，可景晰的心中总是不太踏实。无论是客栈初见还是早前在城郊湖畔再次相遇，她不止一次见到凌严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如果说琰月山庄的人是扑兔的猎鹰，自己现在无异于与虎同行。
“不不不，我要比他们危险的多。”赵正桓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区区几个弟子。“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信你见鬼。驾！”景晰蹬了一下马腹，将他甩在了身后。
曲府的旧宅在一个叫清泉镇的镇子里。镇子不小，街边有不少拉小曲儿的、贩菜的，做手艺活儿的好不热闹。虽说街道不如安城那么宽阔平整，但这镇子看上去也算得上富庶。他们向当地的居民和商贩打听了一下当年发生的事情。可当年混乱一片，他们全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也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跟谁打了起来。
无奈没能从居民身上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凌严带着景晰到了最终的目的地。曲府正门上挂着的匾额标明的是李府。凌严解释说这是因为当年她爹归隐，化名为李翊。大门上了锁，门口落灰颇多。可景晰仔细拿起锁摆弄了一下却发现门环和锁上没什么积灰。本来把锁劈了也就了事了。可她想着，光天化日破门而入实在太不像话。即便现在倒是不用顾忌师门形象，但再怎么说这里也算是自己的家。思量了一下，景晰从马的背囊中取下了包袱和佩刀。脚尖轻轻点地，纵身一跃便翻进了院子。凌严看着她利落的身法，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赏，浅笑了一下。
庭院中的积灰远没有大门口的多。草植、花圃似乎都被精心修剪照料着。丝毫没有荒废败落的景象。更别说从中能看出一丝当年灭门惨案的样子了。故地重游，景晰仍然没能记起一丁点儿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不免心中有些气馁。正当她沮丧的时候，只听见大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凌严竟然直接推门进来了，看见景晰吃惊的样子，他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你不早说你有钥匙？”
“我都还没开口，你就翻进来了。”
“你怎么会有钥匙？还随身带在身上？”景晰立马觉得有些不对。就算曲府的宅子现在在凌严手上。难道他从姜弘手上救走自己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了吗？与凌严几次相遇究竟是凑巧还是他刻意铺排？凌严这人喜怒无常，景晰也不敢明着发问，只能问些稍微看似无关痛痒的问题试探一番。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算了，当时你确实太小了，忘了也好。”
凌严话中的意思似是与她自幼相识，可景晰还是全然没有印象。“你，以前就认识我？你究竟是什么人，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凌严犹豫着要不要这么早告诉她，他知道的那一部分真相。
这时，大门外传来了妇人追赶孩子的呼唤声。
“四儿，别跑了！诶哟，这里去不得！”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曲府宅院，后面一位妇人追了上来。孩子“哐当”跟景晰撞了个正着。不过一个小孩子的力量远不及景晰，他摔了个屁蹲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妇人喘着粗气，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歉。
“实在对不住二位，是我没看住孩子。四儿！还不跟娘回家！”
这个叫四儿的孩子还是坐在地上大哭不止，妇人脸色有些尴尬。凌严对贸然闯入的这个妇人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冷冷的打量着。景晰并没有注意凌严的脸色，蹲下身去摸了摸孩子的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妇人伸手要去抱孩子，跟凌严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忽然亮出了匕首。凌严一早看出了不对，抓住了妇人的手腕向下一掰，刀子刺中了她自己的腹部。他拽了一下妇人的胳膊将她背对自己，双手稍稍用力将她的头骨和颈骨挫离。妇人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景晰一把将孩子拉入自己怀中不让他看到这一幕。她狠狠地瞪着凌严。在景晰眼中，凌严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制止妇人的行动，并没有必要就这么在孩子面前杀了她。
“别这么看着我。我说过，我是个很危险的人，我不会动你，其他人可没这待遇。”凌严别过头去，孩子还在嚎啕大哭着。他并不在意景晰如何看他，只是这孩子的哭闹声让他十分心烦。
“别杀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小......”景晰话刚说出口，她和凌严都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从方才传来呼喊声到孩子跑进庭院的时间来看，她完全能追得上这个孩子。妇人喘气的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并不简单！她慌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可还是太迟了。孩子亮出匕首扎进了她的大腿，鲜血喷涌而出，顷刻将她白色的下摆染红了大半。凌严一掌将其击毙。景晰侧倒在地上有些吃痛不住，但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必须双手按住伤处附近避免出血量过大。
凌严想把她扶起来，不料院墙上忽然出现了十几个弓箭手。顷刻间，数箭齐发。凌严脱下袍子在空中挥着将箭矢击偏了不少。但弓箭手来自四面八方，如此暴露在庭院中犹如瓮中之鳖。
“喂，你要是还可以，赶紧爬到你身后的屋里去，我掩护你！”凌严掩护着她一点点的向后退。可是景晰腿部受伤，她只能半爬半挪的往屋里移动。短时间的大量失血很快让景晰意识模糊。凌严这边也顶不住太久，趁弓箭手换箭的间隙，他单手拎起景晰，抱住就往屋里跑。景晰虽然不重，但是抱着她很难闪避，凌严背部还是中了两箭。进屋之后凌严用尽全力把门掩好，但他的力气也不足以继续抱着她了。
“你的伤......”
“你别说话了，省的一口气儿背过去。”箭头一直在体内，虽然失血量不大，可时间久了他也撑不住。忽然一道道亮光扑面袭来。弓箭手见他们躲在里面迟迟未出，改用火箭打算烧死他们。凌严独自脱身不难。但是景晰的伤势和失血量只要出了这扇门就是死。眼下只有她有可能知道谚星诀的秘密，加上她姐姐临终嘱托，凌严可不打算让她死在这儿。只是眼下难题，无论冲出去还是守在里面都是死路一条。
“正厅里，有密室......我师父说过，她当年是把我藏在密室里的。”好在景晰想起来了师父跟她说过的话。凌严四处翻找，拨弄着摆设。但他记忆中，当年灭门后，他和苏玉都派人来搜过，虽然发现了一两个暗格，但却没有找到可以藏身的密室。屋内的器物也换过了一些，也就是说密室的机关必然不是这些台面上的摆设。一支火箭射进了屋中的承重柱，发出了些不自然的金属碰撞声。凌严迅速查看那根柱子发现木头里竟包了铁。他拼尽力气转动柱子，果然这就是密室的机关。这样的机关若非是内力极深厚或是蛮力如牛之人，就算是发现了机关也不是能轻易打开的。凌严和景晰互相搀扶着躲了进去。
弓箭手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一队人马破门查探，发现了密道入口赶忙顺着追去。凌严和景晰受伤跑不了多快。密室的通道比较窄，凌严用裂风掌重创几人后箭伤更深了一些已是无力支撑。两人到了一处有些亮光的洞穴，凌严转动墙壁上的机关将石门放了下来，这才暂时摆脱了追兵。
景晰有点疑惑地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机关？”
“你爹好歹曾是天荡的右护法，这机关长青院也有不少类似的。先别说这些了，想办法处理一下伤口。你这血再流下去，人不死腿也废了。”
景晰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些瓶瓶罐罐和缝伤口用的针线。凌严看她东西这么齐全，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挺齐全的嘛......”方才运功加上奔跑，箭伤出血愈发严重。凌严倒在地上，景晰本身只能用一条腿支撑身体，根本扶不住凌严。她扯下一块布条勒住了大腿忍痛缝合了伤口又敷了药，虽然失血让她十分虚弱。但止住血暂时算是无碍。正当她下意识准备去救凌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凌严是天荡的右护法，若是这时除了他，那年底大战天荡必会少一分胜算，也算是为武林除害了。她握着刀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能落下。凌严屡次出手相救，即便他目的不纯，可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现在自己却想杀了他，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了一下，准备专心救治凌严。
景晰怕拔箭的时候他疼醒过来咬到舌头，打算找个什么物件让他咬着。可包里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布已经不多了，无奈只得掰开他的嘴把自己在集市上买的那块帕子塞进去让他咬着。她用短刀将箭身削去一部分，留了一小截。两箭里有一箭射在了固定擎魇的皮甲上没怎么伤到他。可另外一箭箭头完全刺入身体。景晰也不好判断这两支箭是不是完全相同，有没有倒钩，不能贸然拔掉。从位置、角度和深度判断应该没有伤到内脏，不过还是要做好大量出血的心理准备。她用短刀将凌严背部的衣服划开，又把中箭的伤口又割开了一些。强烈的疼痛让凌严一下清醒过来。他也发现了嘴里咬着什么东西。
“你别动，疼是疼了点，但是不拔箭头你就得提早去地府报道了。这个箭的角度我肯定不能用洞穿的方法给你取。但是我没有剔箭刀，这么挖肯定会很疼的，嘴里的丝帕咬紧了。刀鞘你拿着，吃痛的时候手里攥点东西也好。”景晰虽然在山上的时候给小动物和师兄们处理过刀伤骨折什么的，但是处理箭伤还是头一回。取箭的法子她早已烂熟于心。可毕竟头一回上手，她生怕忘记嘱咐什么，不断的叨叨着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不必啰嗦了，你来吧。反正我死了你也出不去，有个美人给我陪葬也不错。”
“闭嘴！别打扰我，趴好了。”景晰有些紧张，听凌严这么说算是放松一些。
割开伤口后景晰总算确定箭头没有倒钩，如此一来难度就低了不少。可她太过虚弱注意力极难集中，手也有些颤抖。景晰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用疼痛稍稍提了些精神。她预估了一下箭头的尺寸，果断落刀将箭头剜了出来。凌严强忍着疼痛，发出了一阵低吟，全身肌肉绷得太紧有些颤抖，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珠。出血量没有预想中的大，景晰赶紧给他撒了止血的药粉把伤口包了起来。只是凌严的脸色不是太好，嘴唇发白没什么血色。这可把景晰吓坏了。
“喂，你没事吧。你这脸色这么差？”景晰给凌严号了脉象，凌严脉象成盛燥之势。额头也是烫的可以点火的温度。经过刚才那这一番折腾，景晰已经疲惫不堪。她瘫坐在地上强撑精神，翻了翻刚刚拿出来的瓶瓶罐罐。内服的药只有一瓶固元丹是对症伤风的。与凌严受伤后发热的症状并不相同。
“呵，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这帕子，等出去了洗干净再还你。”
“别了，你咬过的我可不要，你直接扔了吧。你把衣服脱了。”
“什么......嘶......”凌严有些惊着了，他狐疑地看着景晰。
“我这里没有对症的药。你自己把衣服脱了降热。”景晰看凌严迟迟没有动手，催促道，“快点啊，难不成还要我帮你啊。”
凌严褪去外袍，又把里衬解得宽松了一些。景晰背过身去，走到石门处查看机关。
“退热不应该多穿点吗？”
“你那又不是伤风，不能一概而论。你乖乖听话就行，哪儿这么多事儿。”
凌严眉毛一挑，心想这丫头口齿倒是伶俐，呛起人来毫不留情。
“完蛋了。机关卡住了。石门根本拉不起来。这是唯一的出口了。”景晰一瘸一拐的去查看石门机关。石门机关有一处转轴已然断裂。她观察四周，只发现岩洞顶部有一个出口。之前他们所经过的密道距离很长，而且是一路向下。这个出口应该在宅子外的某一处。“若是我没受伤，踏一下石壁这个高度倒也难不倒我。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的轻功现在没法施展。你背部受伤，徒手攀爬必然撕裂伤口。口粮大概能撑几天，不过，若是这几天过后还出不去，就真的死定了。”
“我沿途留了些记号，但也不好说他们能不能找得到。这几天先养伤恢复。顺便找找看还有没有其它的机关和出路。话说回来，你功夫差得可以，医术倒是还不错，比我想象中好不少。凌严调查景晰的时候虽然知道她懂些医理。但却不知她连箭伤都能处理妥帖。在自身受伤失血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冷静清晰判断。
“你这是在夸我？”箭伤处理的这么成功，她确实小有些成就感。“我也算是救了你了吧，那之前你救我的人情就这么消了。”
“好。”凌严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凌严答应的这么干脆，还是有点出乎景晰意料的。“好好休息一下吧。会有办法的。”景晰本就失血不少，加上给凌严处理伤口精神过度透支。她也不讲究，躺在地上就睡过去了。
凌严看着她安稳的睡脸有些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