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娅下山入谷时，已经天黑了。她把景晰的情况同曲桐昕和医鬼说了一下。曲桐昕听了怒火中烧，说什么也要上山去看景晰。医鬼对她好一顿训斥。
“你再不冷静，休怪老夫一针扎晕了你。上回你不听我劝告妄动内力。现在火气这么大是不想要命了？”刘胥之的话，曲桐昕还能听进去一些。“老夫一会儿跟着上山，去替你看看情况。你上山也帮不了什么忙。一会儿你把药吃了好好休息几日应该就可以痊愈。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小雨她......”曲桐昕现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阿昕，你别急。你妹妹虽然伤了手臂，但到底没伤到筋骨，难受个几日应也无妨了。至于她那像游魂症一样的毛病，让医鬼好好给看看。近日长青院守卫比从前严了许多，凌严也在。你若是暴露了该怎么好？没多久凌严他们就要带队攻打飘渺阁了，你那边，应该还有事要布置吧？”
乔娅提醒了曲桐昕。与小雨相认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按照原计划她此时应该已经通过田万青混入琰月山庄的队伍里了。若是不尽快养好伤，原定的计划恐怕要付诸流水。曲桐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乔娅和医鬼这才算是把她劝住了。刘胥之不知道这次上山要多久，给曲桐昕配了几日的调理药材后便随乔娅离开了。
刘胥之脚程没乔娅快，他让乔娅先去回禀。自己慢慢爬上去，年纪大了跑太快吃不消。乔娅帮刘胥之拎着药箱就先一步回了长青院。此时的东南西三苑已经落锁。凌严在书房等乔娅和医鬼等的也有点困倦。他左手撑住太阳穴，闭目养神。听见乔娅急促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人可请到了？”看乔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凌严让人给她倒了杯茶。“喝口茶再说吧。”
“请到了，只是医鬼说年纪大了跑不动，让我先回来禀告一声。这个是出诊报价。”乔娅拿着一张单子，呈给了凌严。
这个死要钱的糟老头子......“明天一早，你亲自去把这一摞账目给姜弘送过去。”说着，凌严将刚刚的单据夹在了账本里。“菊苑已经落锁了，等医鬼上山先让他住在竹苑客房。你今天也留下。”
乔娅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拳，但很快便松开了。“是。”
曲桐昕一个人在药庐实在是呆不住。但她也明白，现在她若是上山被凌严发现。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只有她“死”，凌严和苏玉才不会真的联手。曲桐昕留书一封，将药品和衣物塞进了包袱，趁着夜色踏上了返回邺城的路。
琰月山庄接收了大批飘渺峰下的村民避难。安排上相当耗时。赵正桓仍在闭关，庄内事物全部交给田万青负责。揭穿景晰身世这件事后，田万青和赵正桓两人已是貌合神离。田万青多番袒护，甚至还帮忙下药放走了她。赵正桓早已知晓是他所为。只不过碍于门派名声不能外传。田万青也对于赵正桓的行为表示大为不解。虽说跟景晰这孩子相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得出她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普通姑娘。他曾质问过赵正桓，为什么非要针对这样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后辈。得到的只是赵正桓冷冷的回答：“只因为她是曲译和齐雪心的女儿。”
自曲译和齐雪心死后田万青就一直很迷茫。从前，因为立场不同，田万青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齐雪心会爱上魔教中人。可在他二人归隐后，田万青曾在清泉镇偶遇他们。放下恩怨和成见开怀畅饮一番后方知，曲译也不过是一个为了保护妻儿可以放下权力地位的普通男人。不，甚至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师兄和叶师妹的事他一直看在眼里。自从师兄和叶师妹分别接任两派掌门后，他们二人的关系就逐渐疏远。看着眼前这幸福的一家人，谁能想到一个是魔教护法，一个是背负着弑师罪名的女子。每当田万青想问起当年的事，齐雪心总是三缄其口地对付过去。他也不好继续追问。临别之际，三人约定日后定要再痛饮一番。可那一别，再见就已是阴阳相隔。就算如师兄所说他们的死，是在赎生前罪孽。那齐师侄呢？明明她就什么都没有做过啊。田万青当年做不到保护齐雪心，现在他只想让她的女儿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哪怕是和师兄真的决裂也在所不惜。
每每想到这些，田万青总是感触良多。村民的安顿大多已经完成。只要等师兄出关便可与其它几派汇合。不过几日前，他上街办事。有个小乞丐塞给他了一张字条，让他这几天一直忧心忡忡。这消息明显是那黑衣女子托人带给他的。信上说要让田万青把她安排在琰月山庄的弟子队伍里。如果他同意，她就会在见面时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他看着纸条，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儿，闭目叹息，将纸条用烛火点燃，焚烧殆尽。
根据从前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个女人应该不会跟天荡是一伙的。可她对三派的敌意也丝毫不逊于天荡。她参合进此次大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她能站在三派这边无疑是一件好事，只是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若自己应允下来她的要求，她是否真的能够如实相告呢？田万青看着火盆中残余的火星，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赵正桓正式出关。虽说之前伤的过重，还未能痊愈。但这段时间的精心修养也恢复了七八成。田万青向他汇报着近日来安顿村民的事。全程跟他没什么眼神交流。闭关许久，赵正桓也冷静下来想了一下，这事儿自己也不能怪师弟。毕竟当年他是那么喜欢齐雪心，难免爱屋及乌。自己这个当师兄的，确实对他苛求太甚了。
“好了。你办事我向来放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你处理就好。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这点信任还是有的。”赵正桓态度放软了许多，可他也不知道田万青能不能明白他在道歉。
田万青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师兄。虽然你已经出关。但我认为，我们应该等几日再出发前往飘渺阁。”
“这是为何？”赵正桓不解。
“师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咱们的人传书来说虽然没有探听到天荡的具体安排。但可以确定姜弘那边是没什么要随大队出发的动静。这样的大战，没道理把姜弘留在天荡看家吧。”
“你的意思是说。姜弘很有可能会带人奇袭我们？”赵正桓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琰月山庄自上一次被偷袭后元气还未恢复。若是天荡真出此招再来补一刀，的确可以对琰月山庄造成致命的伤害。
“我已经传书给叶师妹，叶师妹也认为我们还是先留在庄内比较稳妥。琰月山庄和飘渺阁之间大多都是平坦的官道。距离也要比天荡前往飘渺阁近不少。我们完全可以后手动作。不必急于一时。”田万青这么说却并非完全出于这样的考虑。按照黑衣女子给他的信上说，她理应前天就到了的，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难道跟上次与岚掌门一战受伤有关系吗？田万青只能用这个借口再拖住赵正桓几日。若是等到出发之后她还没有到，自己也很难把她安插在队伍中。
“行吧，就依你。”赵正桓也不想太早去飘渺阁。揭发齐景晰这件事，叶清涟的反应比预想中要激烈的多。他们二人心中彼此都有怨气，太早相见要是吵起来也不好看。他端起茶杯发现杯中的只是白水。
“师兄你伤还没好全，少饮茶为好。”赵正桓出关后，山庄事物便应交还于他。田万青总算是得空做些自己的事情。“师兄，既然你已出关。我想这几日去雪心坟前将竹屋修葺一下。”
赵正桓明白他对齐雪心用情至深，没有反对。“去吧。多带几件衣服，山上凉。”
景晰这一觉睡得实在算不得安稳。夜里翻身时几次压到手臂，疼醒了数次。她忍痛自己换了衣裳，手臂肿的不成样子。她拿出自己的药箱，拆开手掌上包扎好的布。换药时伤口仍是刺痛难耐，景晰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一边忍着痛，一边在心里痛骂凌严。也不知道今天他会怎么对付她。临出门前，景晰拿出了压在被单下的那张地图，将其销毁。这种东西还是靠记忆的稳妥。昨晚凌严忽然冲进她房间，还好她机灵用吃痛的表情和装睡糊弄过去没让他发现。可自己也确实大意了，装睡装到一半竟然真的就睡着了。万一凌严当时硬把自己拽下床，难保这地图不被发现。
她到北苑书房时，医鬼已经等在那里。凌严看她还是一脸疲倦有些纳闷，但没有发问。医鬼看了看她的手臂和手掌。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过分使用蛮力，身体吃不消。他拿了几帖消肿止痛的药膏给景晰让她早晚外敷。
“骨头没事儿。但是就算消肿之后也不宜一下子过度用力。如果要锻炼力量，凌护法还是应该让她循序渐进。先设定一个平稳的量，再逐步增加的好。齐丫头从前并不常做力量的训练。肌肉的强度和柔韧都较差，若是骤然突破她所能承受的极限，难保不会有残疾的风险。”刘胥之倒也不是为了维护景晰在危言耸听。若是乔娅没有打晕景晰让她继续砍下去，她这手可就不是肿几天就能了事的了。“这几日要注意保暖。不要吹风，以免落下病根。”
“多谢医鬼前辈。”景晰现在才知道后怕。她看着自己的手掌，仍然想不起一丁点昨天发生的事情。
凌严不怎么关心景晰的手臂，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齐景晰会像梦游一样，不断的砍柴。“医鬼，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毛病。乔娅说她跟疯魔了似得，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既不会痛，也不搭理人。”
“来之前她跟我说了这事儿。听症状确实是游魂症。患此症者，脉象与常人无异。可能会出现记忆不连贯的情况。多是心病引起。老夫，虽然可以尝试缓解症状，但却无法根治。不过，是否是游魂症现在还不能确认。最好是这丫头犯病的时候我也在场，才能下判断。”刘胥之拿出景晰的病历册子，添上了记忆不连贯的记录。
“那还烦请医鬼在长青院多逗留几日。凌某不胜感激。”
“老夫收了诊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只不过，没事希望不要有人来打扰老夫。晚饭时，我再来替这丫头换药诊脉。”刘胥之可不喜欢多说些什么客套话。
刘胥之走后，书房里就剩下景晰和凌严两人。凌严就直勾勾地看着景晰，没有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样。心病？是这丫头最近心里压力太大了吗？不过想来也没错。齐景晰最近这段时间经历的变故是多了一些。
凌严走到她身边，将一串银铃放在了她身旁的桌子上。“别在腰间。”
景晰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照做了。只是右手伤着，她弄了好一会儿才别上去。“这是要做什么？”
看她今天这么听话，丝毫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有什么抵触情绪。凌严在心里还是对她赞扬了一番的。“天机堂主要的任务是暗杀和收集情报。经常要在同一个地方埋伏很久，不能被人发现。你虽然轻功甚佳，遮断气息的水平也尚可。但若要隐藏自己的踪迹，光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有足够的体力，强大的身体控制能力。一会儿你用腿勾住房梁上，倒吊一个时辰。若这一个时辰可以不让银铃发出响动就算你合格。方法不论，只要能完成即可。”
倒吊一个时辰可不是开玩笑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腰部用力让身子保持水平一阵子。不然一直头部朝下非得气血逆流而亡不可。这对腰部力量的要求非常严格。而且还要确保期间不能让银铃发出响动。虽说比昨天砍六十斤柴轻松不少，实际上要完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刚刚凌严为什么忽然强调了不论任何方法？景晰眯着眼，细细揣摩起凌严说这话的意图。忽然，灵光一闪，景晰想到了办法。她左手攥住腰间的银铃，脚尖点地轻轻一跃，随后双腿盘住房梁。如此一来银铃便不会发出响动，这样的姿势也更容易保持身体平衡。
凌严书房里放着一个四个铜壶组成的铜壶滴漏。景晰每隔一段时间就睡稍稍让自己的身子抬起来一些，免得头部充血。自己虽然预先就选择了稍微省力一点的姿势，但吊久了仍是一种煎熬。她盯着滴漏期盼着一个时辰快点结束。
可今天的考验当真就是如此吗？
景晰虽然已是十分吃力。但想想凌严最开始第一天的训练是分析能力，第二天是体力。今天没道理也是体力才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凌严说的话。
“天机堂的主要任务是暗杀和收集情报......”
没错！就是这个。凌严从未向她解释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所以他说的话必定跟今天的训练有关。今天的训练内容不仅仅是体力，而是观察力。景晰咬牙忍住腹部和腿部的酸痛，开始仔细观察起这个房间来。是找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吗？桌椅的数量，周遭的摆设看上去与昨日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她把目光放在了凌严书桌上的账本上。凌严桌上有两本账本是摊开的。他明明就没有在看。还记得她两次来凌严的书房，那时他也在处理教务。桌上的笔墨纸砚、书册摆放都甚是整齐。将书册随意摊在桌上与他的风格并不相符。
景晰已经猜到了书册上的内容就是今天的考题。这个距离眯起眼来勉强能看见写了些什么。只是，她现在这个位置看到的内容正好是倒着的，读起来不是很通顺。凌严抬头瞄了她一眼，发现了她的目光已经汇集在了自己的桌上，会心一笑。看来这小丫头是有点本事，值得好好培养一下。
景晰汇聚精神好不容易才反着读懂了册子上的文字。一本上记录了最近半年来，从总坛调任过来长青院的弟子名单。另一本上是墨玉馆进货的单子。墨玉馆，不是小豆丁的地盘儿吗？他的账册为什么会在凌严手上？景晰也没顾得上疑心，仔细看了一下账册上记载的内容。黑铁八十四石，牛皮八石？虽然景晰知道墨玉馆是有在打造兵器造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八十四石黑铁已逾万斤。墨玉馆采购这么多黑铁做什么？
“下来吧。时辰足数了。”凌严看了一眼旁边的滴漏。
“好嘞~”听到可以下来，景晰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还记得不能让银铃发出声响，攥着铃铛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扯下腰间的铃铛还给了凌严。
“完成的不错。那么，现在是提问时间。”
果然......与景晰所料不差，今天的考验果然是观察力而非单纯的体力训练。
“过去一个时辰我一共喝过几次茶？”凌严嘴角微微扬起。
“喝，喝茶？”景晰千算万算没想到凌严竟然会问这个。难道问的不应该是账本上的内容吗？
“你很聪明。没多久就领悟了我要考你什么。可是齐景晰，你要记住。一旦你的目光集中在某一个点上，你的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失去对全局的判断。既然你没能完今天的考验。自然是要惩罚的。用过午饭后，再吊一个时辰。你先回房休息吧，医鬼说你不能过于劳累。”凌严今天把训练改在室内完全是因为医鬼说她不能吹风。可她在自己书房里呆着，那在暗处的奸细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她。看来没事还得放她出去多晃悠晃悠。
“哦。”景晰没有反驳他，也没有跟他争辩什么，神色凝重地回到了西苑。她心里明白即便是凌严故意设计引她把目光放在账目上，也是自己自作聪明上套的。更何况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看样子凌严也不是完全在恶意刁难自己。只是刚刚墨玉馆的那笔账目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买这么多黑铁。季郑对矿物管的甚严，一切金银铜铁矿均由朝廷管控。私人买家根本无法购得这么大量的黑铁。难不成天荡或者跟天荡有关的人私开了矿场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