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看着刘协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感慨,堂堂大汉天子,与臣下说话,居然这般谨慎畏惧,何其悲哀呀!顿了一下,继续道:“陛下,老臣得到确切消息,袁绍已经决定起兵征讨曹操,以袁绍的实力,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铲除曹贼,匡复大汉。”
然而,刘协听完,脸上却毫无喜色,不为所动。董承见他这般模样,有些疑惑道:“陛下,难道您不希望铲除曹贼,脱离其掌控吗?”刘协摇摇头道:“朕不是不想匡复汉室,只是,国丈怎就敢认定,袁绍消灭曹操后,会甘心辅佐大汉,而非跟曹操一样,霸权朝政吗?”
对于刘协此番考虑,董承也曾想过,只是在他看来,袁绍出身名门,非常注重名誉。再加上其性格,与曹操截然不同,若将来他也同曹操一样,把控朝政,起码不会像曹操这般强势。如今整个朝野上下,尽皆都是曹操的亲信,那些先帝旧臣和董承这种皇亲国戚,虽位居高官,却都没有实权,完全就是一副空架子。
而且,从心底里,董承更多处于私心的考虑。因为在曹操把控朝政之前,虽然他与杨奉,张扬等人互相牵制,但手中都有兵权,在朝中有着很大的话语权。当初为了制约另外两人,是他自己主动请求曹操,前往旧都洛阳护驾。
本想借助驱虎吞狼之计,来坐收渔翁,没想到,曹操这头老虎有些太过强大。不但杨奉、张扬之辈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自己也被搭了进去。不但被迫将国都迁至曹操大本营许县,自己的兵权也被变相罢免,彻底沦为一个傀儡。
畏惧于曹操的强势,董承表面虽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心中一直不甘心,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除掉曹操,恢复自己的权势。如今,袁绍对曹操宣战,让董承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他也预想到了,就算袁绍胜了,入住许都后,也未必会比曹操强多少。但至少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当一个窝囊傀儡,而且,他此番来找刘协,就是想为自己寻求一个,将来可以跟袁绍讨价还价的筹码。
略一沉吟,董承对刘协道:“陛下,此事老臣已有主意。”刘协闻言,有些疑惑道:“国丈有何良策?”董承道:“如今曹操打着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名义,可以随意攻打其他诸侯,袁绍虽对外声称要兴兵伐贼,却终归没有一个切实合理的借口,所以才一直迟迟未能发兵。”
刘协不解道:“国丈的意思是,想要朕下旨昭告天下,尽数曹操罪行,然后袁绍便可名正言顺地兴兵讨伐曹操了?”董承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刘协听完却是一声苦笑,道:“国丈莫不是在故意嘲弄朕,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这拟旨下诏都要他曹操说了算,况且,真若下此诏书,恐袁绍大军未至,你我就皆命丧曹操之手了。”
董承却是沉声道:“陛下,老臣并非要您昭告天下,而是向您求取一份密诏。只要有了这份密诏,陛下就不必操心了,老臣会秘密联络一些朝中旧臣和忠义外臣。看到密诏内容后,众人定会群起而攻之,在此之前,此密诏内容并不会公开,曹操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奉陛下密诏而讨之,待曹贼被击破擒杀时,老臣再拿出陛下亲笔诏书,昭告世人,天下可定也。”
刘协听董承说的有理,心中有些意动了,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当下问道:“相信国丈面见朕,在外等候时,已经被曹操的人,以保护朕的安全为由搜身了吧!就算朕拟好密诏,国丈该如何带出皇宫呢?”董承见刘协被自己说动了,心中很是欢喜,忙道:“陛下放心,老臣早已想好计策,来时老臣便将衣带割开一个小口,陛下写好诏书后,老臣将密诏藏入衣带中,曹操的人定然不会察觉。”
听董承这么说,刘协更是心动,可心中依旧有些犹豫。他明白,此番行径,无疑是一场赌博,而且是拿身家性命做赌注,一旦失败,必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想到平日曹操的所作所为,虽霸权朝野,但对自己这个皇帝却没有什么不敬,而且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比之前跟着董卓和后来的李傕郭汜等人强多了。
虽然对于曹操很是痛恨,但刘协已经开始习惯了傀儡生活。他自己也明白,如今的大汉朝,已经走到了末路,尽管自己非常不愿做一个亡国之君。可面对当下形势,他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希望曹操还有一丝良知,不会逼迫自己让位,让大汉朝在自己手中继续苟延残喘地延续几年,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再三犹豫之下,刘协终归还是不敢赌上整个大汉朝的命运和自己的性命,对董承道:“国丈大人,朕觉得我们这般做法还是太过冒险,倘若不成功,事情败漏,惹怒了曹操,那大汉朝很有可能就葬送在我等的手中了,还望国丈再深思考虑一下。”
本以为刘协已经被自己说服,没想到刘协最终还是放弃了,董承心中极为不甘,忙道:“陛下,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错过,恐再无推翻曹操的机会了。”刘协也很是纠结,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不敢冒险行事,便拒绝了董承的提议,不肯下诏。苦劝无果,董承无奈之下,只得气呼呼地离开了刘协的寝室。
此时的曹操,正在自己的书房看书,侍卫忽然来报,程昱求见,曹操便传令让他进来。见到曹操后,程昱躬身行礼后,道:“主公,皇宫内部传来消息,今日一早,车骑将军董承孤身一人进宫面圣,与陛下密谈了约一刻钟,期间陛下将左右侍从尽数斥退,故不知他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
曹操听完,面色淡然道:“董承有何异常?”程昱道:“董承进出皇宫,都被进行了严格地搜身,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不过,听说董承离开时,脸色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气氛,走的也比较匆忙。”曹操闻言,略一沉吟,道:“此事不必深查,只需加派人手,对董承多加监视即可。”
程昱听完,应声领命,不过,他并未当下离开,脸色略带忧郁,道:“主公,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曹操放下手中的书卷,道:“仲德有话直说。”程昱对其一拱手道:“启禀主公,属下最近发现,朝中不少官员与袁绍有秘密往来,虽不能查出具体全部人员,却也了解了一些眉目,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处理?”
曹操听完却是一笑,道:“这些情况我已猜到,如今与袁绍大战在即,一些早就看我曹操不顺眼的朝中官员,与袁绍有所往来实属正常。况且,不光是朝廷中,相信就是在我这丞相府中,也会有不少人开始为自己谋求后路,万一我若败给袁绍,还可获得一条生路,此乃人之常情,勉强不得。”
说完这些,曹操随即脸色一沉,继续道:“对于这些人,不能逼得太紧了,否则真的可能会影响大局,现在他们也都是在观望,在我和袁绍分出胜负之前,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行为。所以,不用管他们,不过,对于我们的一些重要决策,也要注意保密,不可随意告知闲杂人等。”
程昱闻言,对曹操的处理方式暗自称赞,沉思一下,又道:“主公,还有一事,近日兖州、豫州等地,多有袁绍派来的使者,暗中招诱各地分散势力,属下得到情报,不少郡县都被袁绍说动,企图与我军做对。荆州的刘表亦公开响应了袁绍的号召,策动了豫州不少官员。”
曹操听闻此消息,脸色更加阴沉,冷声道:“刘表老儿,待我击退袁绍后,定会第一个拿你开刀。”顿了一下,问道:“诸多势力中,就没有支持我曹操的吗?”程昱思考了一下,道:“目前只知道阳安郡的都尉李通拒绝了袁绍的号召,而关中诸侯,则表示了中立,穰城的张绣也并未有何动静。”
提到张绣,曹操眉头一皱,道:“现下张绣依附于刘表,定是与其同仇敌忾,再加上我与他素有仇怨,相信他必然会选择支持袁绍,如此,一旦对袁绍开展,必会伺机偷袭我后方大营,所以,就算要与袁绍决战,也要留下足够的兵力守备许都,以防发生什么变故。”
程昱闻言,没有说话,脸色有些不自然,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曹操见他神色异常,便道:“仲德可是有话要说?”听曹操这么一问,程昱只得答道:“回禀主公,前些日子,属下与荀彧大人还有郭嘉大人闲聊时,无意提到了张绣,不过,听两位大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担心张绣会偷袭许都。”
“哦?莫非文若和奉孝已有良策?”曹操闻言,有些惊讶道。程昱回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荀大人只是说,时机未到,不敢把话说太满,便没有对属下多说什么。”曹操听完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相信等他二人有了确切把握后,自会对我提起。”程昱闻言点点头,没再说话,不过他也没什么事要汇报了,便不再逗留,当下向曹操行礼告退,离开了丞相府。
话说从皇宫出来的董承,在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心中极为抑郁。他原本认为,自己与汉献帝有亲戚亲戚关系,再加上曹操确实权倾朝野,刘协不过是曹操手中的一枚棋子。相信刘协心中定然对曹操极是怨恨,自己只要稍加鼓动,刘协定会痛痛快快地给自己写一份诏书。
万万没想到的是,刘协心中虽然痛恨曹操,却没有反抗曹操的胆子,竟然拒绝下诏。这让董承很是恼火,他既不能强迫刘协,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沉思了半晌,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中涌现出来,并且他觉得可行性很大。
犹豫了一会儿,董承最终心一横,喃喃自语道:“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就是一死,拼了。”当下不再纠结,拿出桌上的笔墨,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一连写了数封信,董承才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腕。他所写的几封信,内容基本都是一样的,只是收信人名字不同而已。
抬起头闭上眼睛想了一下,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人,董承这才将信分装开来,然后叫来了亲信,对他们低声交代了一番。几个亲信听完,一边点头一边将信件收好,之后便快速离开了许都城。待亲信们都离开了,董承在屋里又沉思了片刻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又穿好衣服,出了府邸。
十余日后,远在沛县的刘备,正在与关羽、张飞商议徐州城防之事。忽然侍卫来报,有一个自称从许都过来的信使求见刘备。刘关张三兄弟相互对视一眼,关羽淡然道:“兄长,莫不是曹操那厮亲自写信要我们回许都?”刘备闻言摇摇头道:“应该不是曹操,以他的聪明,恐早就知晓我的心意,不可能凭一纸书信就让我回许都。”
一旁的张飞却道:“二位兄长,直接将那信使传进来一问不就知晓了,何苦在这里煞费苦心去猜测。”刘备有些无奈地白了他一眼,道:“既如此,传信使进来。”侍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走进来一个普通百姓扮相的人。见了刘备后,当即跪下行李道:“小人乃车骑将军董承大人的侍卫,奉董大人之命,前来给刘皇叔送信。”
听到是董承派来的信使,刘备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当初在许都时,董承本人就私下找过刘备,找各种隐晦的话来探刘备的口风,看他是否愿意反叛曹操。当时刘备怕是曹操故意安排他来试探自己的,所以非常果断的就拒绝了。
眼下刘备已经公然拥兵自立,明显已经背叛了曹操。所以,此番董承派信使前来,应当不是受曹操委派,再来试探自己了。当下接过董承亲信双手递上的信件,打开之后,仔细阅读起来。当看到信中的内容后,刘备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凝重起来,眉头几乎蹙到了一起。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见刘备脸色不对,张飞忍不住开口问道。然而,刘备却并未急着回答他,而是将信完全看完之后,才对跪在地上的信使道:“辛苦这位小哥了,回去请转告董大人,就说刘备明白了,一切会见机行事的。”那侍卫得到刘备的答复,便不再停留,当下告辞返回许都了。
关羽眼中也有些好奇,道:“大哥,董承写信来想要干什么?”刘备将信递给关羽,并未说话,而是低头陷入了沉思。关羽接过信后,和张飞一起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和刘备之前一样,都是一脸的凝重,甚至有些愤慨。
见刘备始终不说话,张飞忍不住道:“大哥,这曹操当真太过分了,亏得当年在汜水关前,相比其他人,曹操对我兄弟三人还比较敬重,我还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竟与董卓那老贼没什么两样,都是霸权朝野,无视汉室正统的逆贼。”
关羽虽也心中气愤,却还相对冷静一些,对刘备道:“大哥,曹操做出诸多大逆不道之事,竟逼得陛下以血代墨,写下血诏来向我等求救,大哥身为汉室宗亲,不可不管啊!”相较于关羽和张飞较为激动的情绪,刘备却只是面色有些凝重,脸上除了愤慨,更多的却是疑惑。
过了半晌,刘备才道:“二位贤弟,董承信中所言,虽让人倍感愤慨,然其内容的真实性,却还有待商榷。”听刘备这么说,张飞不解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董承假传圣旨?”刘备摇摇头道:“为兄不敢妄自断言,只不过,我曾去过皇宫数次,曹操对进入皇宫的外人检查十分严苛,想要偷偷将密诏带出来,绝非易事。”
关羽闻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董承不是说,他将血诏藏在了衣带中,才骗过了曹操的检查,也许真的如此。”刘备轻笑一声道:“确实有可能,不过,对于董承这人,我也略有了解,他本就是军阀出身,要说他对陛下这般衷心,肯冒着生命危险进宫去取血诏,我却不太相信。况且,血诏一事,只是他一面之词,我等并未真正看到诏书,怎就敢断定,他手中是否真的有陛下亲笔血诏呢?”
听完刘备这话,关羽也陷入了沉思,张飞却道:“大哥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董承为了拉拢我等与他联合起来对抗曹操,故意编造的?”刘备点点头,随后却又摇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不管怎么样,血诏之事,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我等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