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通体黑色,犹如能够吞噬所有光线的无底深渊,丝丝紫色点缀其间,异常妖艳,这是不应存在人间之物。
“这是什么东西?”老大盯着老七,厉声问道:“你怎么带只死兔子回来?”
老七面对质问,似乎被老大话中的严词吓得结巴,“这……这兔子是……是被这黑色的东西吃……吃死的。”
小十五赶紧递给老七水壶,老七颤抖着将水送到口中,不知道是被什么吓的,竟连怎么喝水都给忘了,呛得使劲咳嗽了好几下,口腔中的水咳出了大半。
“你是看见了鬼吗?”连老大都不禁被他所影响,心里不停打鼓,“怎么怕成这样。”
老七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深深地将头埋进了胸口。
来自沙佛国的老十说道:“听说古时生有一花,名为食人花,花体极大,能够捕食靠近的蜘蛛、苍蝇这些虫类,大一点的连老鼠也可捕杀,可……”他微微摇头,“可食人花并非黑色。”
赶尸人面面相觑,十五和老八蹲在老七旁边拍抚着他的背,稳定他的情绪。
“这是地狱花。”一道让人感觉有些清凉的男声敲震着各人的耳膜,“传说这地狱花能够吸嗜其周围一切活物的生命,乃是黑魔的使者。”
“黑……魔”
众人被吓的俱都失了声。
老九喝道:“新来的,你别他…娘的瞎哔哔,吓人;这一朵花而已,怎么可能是黑魔的使者。”
若是在以前,元缺或许会开玩笑说这些都是传说,不可信;可就在前几天,他的义父死了,师兄苟符不知道有没有撑到现在,黑魔或许真的已来到了人间。
元缺说道:“我赶到时,这花的周围五米之内一片干枯,没有半点绿色,草树都已经枯萎,这只兔子就死在上面。”
老七猛然抬头,道:“不止这一棵,那边,”他伸手指了指他们出来的丛林,“好一大片,都死了,都死了。”他的声音像在咆哮,又没有什么力气,像是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领我们去看看。”
留下十五和老七之后,由元缺带着众人向北在林中走了约莫两里地后,横在众人眼前的完全是一片被野火屠烧过的景象,干枯的杂草中间零零散散躺着不少小动物的尸体,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正如元缺所说,一切活物都死了。
在这一片荒芜之上,一朵朵通体泛黑而又是如此刺眼的地狱花向阳而立,宣誓着对于这片土地的统治。
“这些东西都哪来的?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老大喃喃道:“原来魔鬼是看得见的,看得见……”
众人突然意识到不妙,赶紧直往后退。
元缺将手中提着的那棵地狱花树放在地上,用火进行焚烧,但见火势稍减,地狱花瓣竟然在“吞噬”火焰,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心下甚为震惊,全身不由得冷汗直冒。
好在不断加柴的过程中,地狱花没能经得住源源不断的高温洗礼,最终跟着燃烧了起来,化为了灰烬。
“火能烧死,”元缺说道,“我们分头找来柴火,湿的干的都可以,将这些地狱花悉数连根拔起,一把火烧了去,不能任由此花蔓延。”
各人心神恍惚,听到元缺说话这才回过神来,老大赶紧说道:“来几个人跟我去拿铁桥,要连根都挖出来。”
众人四散而去,元缺心下不禁有些佩服。世人对黑魔的传说耳濡目染,三百年前的人间惨状经由长辈们口口相传,仿佛亲身经历一般。黑魔这两个字就像是深深烙印在世人灵魂深处的一颗刺,早已根深蒂固,又时不时狠狠刺痛、折磨世人。畏惧,是人们对黑魔仅有的感受。与他行了这一路的这些冒着大忌讳讨活的赶尸人当然身含畏惧,却绝无退缩。
元缺一时感慨,若天下人个个都像这般,黑魔又有何惧?三百年前凭借二圣之力不也将黑魔赶出了死海,将其子孙驱赶、阻隔去了西荒之地,无人胆敢越过天线河一步。
半日过后,泥土一堆一堆掩盖了枯草,这一片都给赶尸人翻了个遍,挖断了的一小段根须都找了出来,给一把火烧了去。
熊熊烈火,烧尽了地狱花,也暂时烧去了他们心里的不安。
待确认都已经烧尽过后,天已黑了,月明星辉之下,大家围坐在火堆旁,此刻心神已然回复,可想起白日的情状,仍不禁打怵。
“也不知道其它地方还有没有。”老二喃喃道。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得上来,每个人也都想要知道答案。
老九埋怨老十,道:“老十,你不是说有活佛、仙人看着的吗?魔鬼的使者都出现了,怎么不见他们人影。”
他心底对仙佛自然敬畏,也只是在埋怨老十胡说八道而已。
老二说道:“别吵了,咱们还不如说说这差事到底还干不干了。”
他这句话狠狠地冲击着众人的心脏,他们突然感觉好难呼吸,因为这趟运送死人的差事就是他们的呼吸,相比虚无缥缈的黑魔,这才是他们所要面临的难题,因为对于他们这些人,没了这份差事,与马车上拉着的那些死尸有什么不一样?细说来他们心底觉得还不如那些死尸。因为他们身前为自己的国家保疆卫国,死后仍会去到天线河中保人间平安;而他们自己呢?一无是处。
场间瞬时安静了下来,没人再找话题,只有火焰与木柴的碰撞生,一声声冲撞着他们的内心,就快要冲散他们的坚强和未来。现在的他们突然意识到,原来如此勇敢、敢做这份差事的自己是如此的脆弱。
“我啊!”老二仰头说道,“从小体弱多病,又吃不了多少饭,和别人打架总是被揍得很惨;长大后什么活也干不了,总是吃不上饱饭,爹娘死了也没买一口好棺材……”“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还有人要我干什么呢?”
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是南国人,在家里我是老大,小弟小妹都很聪明,就我笨;我们三人早早没了爹娘,我做不来生意,脾气又爆,这些死人兄弟们帮我养活了一家,我感激得很,现在我对家里也算无牵无挂了,回家我小弟小妹也会待我不错,倒是跟你们这些大胡子有了感情,有些……舍不得。”
老七咬了咬下嘴唇,鼓足勇气说道:“其实,我……我是个逃兵。”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低头说道:“我是被抓去当的兵,每天没上战场看着一个个被人抬回来的人,有的没手没腿,有的脸都给人砍了一半……我特别害怕。有一次老大他们去拉死人的时候,我就悄悄混了进来。”
老大叹了口气,道:“这小子当时哭了一路,老子陪他说了几百里的话,嘴巴都肿了,他愣是一直哭,一直哭,你他娘的就是水做的。”
由他带头,大伙都笑了出来。
老七抬起头,摸了一把眼睛,苦笑道:“我那不是害怕给抓回去,逃兵是要砍头的。还有,我怕鬼。”
“我们都怕,但我们可不哭。”
老大笑骂道:“十三,那晚上是谁出去拉屎的时候呜呜呜啊?”
“哈哈哈……”
“说,你们谁没哭过?”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哭过,都害怕,也都想家。
“新来的小兄弟没哭过,”老二说道。
老大道:“兄弟,你是不是也有什么难处,想要跟着我们先试一试?”
元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摇了摇头。在大家有些失望之际,他开口说道:“我几天前哭过了。”
“哈哈...老子就说嘛!来这种地方的都是孬种,又他妈都是好样的。”老大大声嚷道:“小兄弟,你那壶里装的是酒吧?拿出来大家喝一口如何?”
“好酒……”
“好辣!”
元缺的酒壶在今晚空了,趁着醉意,不胜酒力的十五戳了戳元缺的小臂,指了指他的下巴,问道:“你的胡子也是假的吧?”
“恩。”元缺答道。
“你怎么不怕啊?”
“不怕什么?”
“地狱花啊!你不怕它...吃了你。”
老十插话道:“老九啊,你说没有活佛、仙人,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呐。”
老九瞪大了眼睛,四处瞪了瞪,道:“在,嗝...在哪呢?“
老十躺了下来,看着星空,说道:“在天上,他们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们,就算真有魔鬼,我们这些被抛弃的人总算还有星星在看着。这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也有月光照着,不怕。”
十五大声喊道:“我也不怕。”
几十车堆叠成山的尸体在月光的披扶下安静、冰冷地躺着,快要熄灭的火堆旁十六个人躺在地上看着星空,火光照映在他们的脸上,很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