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队伍在李凡生参将离去之后一路往南,但速度却不像李执与李凡生之前说的“放慢速度”,而是加快了行军。护卫的军士们不知这是为何,但他们也不敢多问。
李执是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在军中的时候除了对各部属下发号军令之外,也都是在帅帐内一个人研究敌情、战术,即便是随他从歧庸城一道北上的李凡生也少有打扰。士兵们都晓得世子殿下的脾性,也都不敢主动开口打扰,而他也一直不见有什么吩咐,车帘内自李凡生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在世子殿下的吩咐下,队伍全速前进了一整日,直至黑夜。找了片林木稀疏的树林落脚扎营,不多时便生了火,煮好了饭。
士兵小陈双手端着一碗粥,粥中有他仔细挑了半天的熏肉,正准备给帅帐内的世子送去。他端着粥碗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高兴。
他只是军中一个普通的士兵,在与敌军的两次交战中也没什么出彩的事迹;他还很胆小,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乱刀之下有没有杀死过敌人,如果不是腰间的伤口,怕是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两次上过战场拼杀。他觉得自己很普通,和骁勇善战的战友们比起来,他甚至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懦弱。正因为自己的普通,让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选中护送那位在军中如神明一样厉害的世子殿下返回京城,他们甚至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光荣地行走在繁华的都城中……现在让他高兴的是,他或许即将能够近距离看一看世子殿下的模样。
士兵们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生怕惊扰了世子殿下,扎营后围在火堆旁的士兵们便开始了各种互相问候,战场厮杀,家长里短……在给世子殿下盛粥一事上,经过一系列激烈的石头剪刀与布的战斗之后,由小陈的最后一张布拿下了最终的胜利。
怀着忐忑、焦虑、兴奋的复杂心情,小陈小心翼翼地端着粥,用两手的四指挡住了迎面来的冷气,慢慢地朝着那灯火暗淡,却像散发万丈光芒的帅帐走去。
来到帐前,士兵小陈悄悄吞了一口口水,清了清喉咙,在脑中快速想了想该怎么说才显得没有不礼貌,“世子殿下,我给您端粥来了。”他记起了以前上过几天私塾时老师教他的“您”字,学着老师的口吻说了出来,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可惜的是紧张之下的他连事先想好的要着重突出的“肉”字都忘了说出来。
但他倒没有在这上面多加纠结,说完后站立在冷风中一心等待着世子殿下能够扒开帐帘,亲自来取;或者让他把粥送进去。
声音从帐内那个摇摇晃晃的光影传了出来:“进来吧。”
小陈应了一声是,扒开帐帘小碎步走了进步。
“放在桌上吧!”
“是。”
“……”
世子一直弯腰比划着什么,没有转身,小陈也没能看见世子的脸,只看到他身材和自己差不多。
小陈努力地吞了一口冷空气,平复了一下刚热起来的情绪,黯然地走了出去。
带着失望的表情转身后他看到了很多张失望的脸,原来和他一起熬粥的那些“手下败将”也都站在不远处等着世子的出来。
小陈抿了抿嘴,只有向他们摊手。
小陈的摊手竟然被他们看成了招手,都从根本遮不住身体的树干之后走了出来。
有些纳闷的小陈顺着战友们的眼光看去,发现他们看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军帐。还没来得急转身瞧一瞧的他,冷不防肩膀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这神出鬼没的一巴掌着实给他吓了一跳,因为他怕鬼,从小就怕,一直都怕,睡梦里都怕战场上死去的那些鬼魂来找自己。
苍白的脸色逐渐转红,因为战友们眼中的震惊,还有之后脸上的狂喜,让他知道拍自己的不是鬼,那还能是谁?
李执笑着又喝了一口自己身旁的士兵方才送去的肉粥,微微举高碗,向不远处的士兵们致意。在小陈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陈吉。”
“哪个吉?”
“我……”陈吉挠了挠头,之前还一直期待着能够见上世子一面,现在却低着头,像木鸡似地不敢看了。“我不识字,起名的先生说是好的意思。”
“你没上过学吗?”李执疑道:“咱文图这么多书院,应该哪都有才是,是学费的问题?”
小陈道:“不是,私塾是不收学费的,就是让帮干点小活抵账。”
李执道:“那小时候怎么不去上学?”
与世子的交谈中小陈并没有感觉到威严之类的东西,除了不能说脏话之外,与同战友之间的感觉差不多,他的紧张之感也渐渐淡去,他终于能够偏头看了世子一眼,“世子,我能说吗?”
李执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说就好。”
走着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火堆旁,让士兵们想不到但却很高兴的是印象中高高在上未曾见过一面的世子殿下竟然和他们这些小兵坐在了一起,坐在了树叶铺就的土地上,火堆旁。
小陈就坐在了世子的身边,鼓起了勇气,说道:“我家在南边,以前是属于蜀国管的,后来文图打败了蜀国,我也成了文图人……书院的几个年轻的先生还有一个老先生被杀死了,说是不服从,以后也就没去了。”
十来年过去了,说起这段往事时小陈言语中已经没有太多的波动,就像他说的那样:“其实现在和以前大家过的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活着的人。”
文图一统南国,大多都是由李执的父亲——曾经的文图统帅亲为,蜀国、南唐……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造就了现今的南国文图王朝,也正是因其功高震主,这些年一直被皇帝软禁在皇城之中,就连面临强敌紫达王朝的征伐,也只是派出了他的长子北上统军。
想起当年陛下与父帅决意发动统一战争之时的雄姿英发,不论自己如何劝说也无用,或许是因为当时他还只是个少年?不,他当时已是天闻书院数百年来最年轻的二掌院,还是陛下亲赐的驸马爷。但父亲一直没有听取过他的意见,或许是从未违背皇帝陛下的意思,正如现在一样,哪怕是要他死,他也只在信上说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火光中出现了一片缓缓飘落的黄叶,一阵冷风拂过,加快了黄叶落地的步伐。秋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