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依然无人驾驶,控马用的缰绳也被两头打了结,拴在了木条上面;车内,一左一右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就你一个人?”
“你一个人?”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了他们最想问、先切入话题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又都一样。
李执淡淡一笑,道:“这条路比较难走,一个人好一些。”
公主的秀色桃脸被从车帘侧缝中蹿进来的冷风吹得有些微红,但她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冷漠。“二师兄上岸后去了别的地方。”
李执道:“这是你第几次回来?”
公主墨眉微皱,轻轻道:“第一次。”
李执一想难怪自己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若不是那块象征着帝女身份的火凤玉佩,他是万万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个妙龄少女竟是一国公主,不出意外,将来就是她接任文图国主之位——因为当今文图皇帝陛下并无其他子嗣,只有这一个女儿。或许是出于不得已,他只得将南国象征着帝王之意的火凤玉佩传给了她;当然,她也绝对有能力配得上,因为她是阴阳岛岛主亲自选中的传人,也就是以后的仙门之长,文图能够得到仙人的庇护已是高攀……
三岔河以北的国度自古以来以龙为图腾,自诩龙之子,极北之地的雪国巨人更号称天龙人;三岔河以南的国度均奉凤凰为神,现今文图一统南方,拥有火凤玉佩的公主文佳待当今陛下退位之后便是南方共主之人。
虽然明知文佳已在仙门修行十数年,就自己这样的一百个都不够她手中剑的胃口,但他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脸,不由得生出一种怜惜的情感。
他突然想把有些事向她说一说,比如十年都过去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比如她既然以后得要继承皇位,那阴阳岛又怎能将她收归门下?又如她既是阴阳岛的传人,又怎么能还戴着这块玉佩?不管如何,她都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至少在他印象里是这样的。
可问题是:她知情吗?
李执看着肤嫩如脂,纯洁吴暇的这张脸,心里在问:“你知不知道你父王要杀我?你知不知道……”问着问着,他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似有似无的怒火,炙烤着他的神经,焚毁着他的平静,践踏着他的修养。
但问题终究是只被留在了心里,留在了被他隐藏的那个角落里。
可接下来文佳公主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他多年来砌成的坚固堡垒,让他有些疲惫的身心彻底瘫了下来。
“我是来找你退婚的。”
原来连你也知道!
他的心很痛,不是因为这起本就与感情无关的婚约,而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父帅为何还要决意尽忠赴死?哪怕要搭上全府的性命却依然无动于衷?难道就只是因为不知谁说的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自小饱读前人书籍的他早已不惧死亡,但他也对愚忠一事嗤之以鼻,斥之以糟粕。可他还是驱车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一条宣判他生命终点的路上。他还是去了,因为不仅皇帝要他死,他的父亲也想他死。
一个为功,一个为忠,而他为孝。
文佳公主见李执眼神恍惚,想来退婚之说给他打击不小,但她还是很坚决地说道:“婚是我父王定下的,但我婚姻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一直是这样认为,所以我直接来找你。”
李执一听,莫非她不知道……李执又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复杂的眼神,苦笑道:“你的确从一开始就不想嫁给我。”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是了,那时你还小,这些年又出不得阴阳岛……这件事对你确是不公平。”
文佳道:“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便来找你,休了你。”
李执突然心下大宽,愉悦至极,道:“休我了?”
文佳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说法,那你就当没听见。”
李执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说得好,你既是休了我,也容不得我反对了。”
文佳眉梢微扬,道:“你还算聪明。”
李执叹道:“也许我就是太过聪明了。”
文佳不屑道:“你如果还算聪明,就别想纠缠。”
李执往身后一靠,双腿一伸,努嘴说道:“纠缠?我无心无力,公主这样说就没道理。”他嘴里说着公主,姿势却很是放肆。
文佳皱眉不悦道:“你的意思,是我在纠缠于你?”
李执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文佳被他那肆无忌惮的眼神惹怒了,眼中似有剑气,瞪得李执不敢再看。
李执使劲眨了眨生疼的双眼,“修行之人果然不一样,原来眼神真的可以杀人……”他话锋一转,笑道:“你这么漂亮,如果你早生几年,或许我还真会喜欢上你。”
文佳冷冷道:“我不用你喜欢。”
李执心想你的重点不应该是为什么现在不喜欢吗?看来书上所说的也不尽然。
“那你是看上了阴阳岛的某个师兄?”
“不是说李府世子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吗?怎么尽打听些男女情事!”
“老成持重?”李执摇摇头,酣然一笑,道:“谁说的?哦,可能都这么说,哈哈!”
看着对方那得意的憨笑,文佳并不恼怒,大概是被他玩笑般的心态所感染,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才两三岁的时候跟着他到处跑,听他讲天上星星的故事和知识,那些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学过的知识……这些年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没变。
自己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这样一想,文佳说话也不那么冰冷,眉梢放舒,“你怎么只是一个人?你又不会武功,就不怕贼人把你拿了去?可不是谁都知道你就堂堂大帅府的世子殿下。”说着文佳又不免露出她那喜欢嘲讽的表情,“这世上喜好龙阳之人可不少,特别是那些久旱不得雨的强盗之辈。”
听君一席话,口瞪目呆。
“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李执吃吃说道。
文佳没有理他,自车厢作为底下的夹层中熟练地掏出一壶水,自顾喝了起来。润泽的双唇与壶嘴接触的刹那,让李执暗骂自己临死了才发现自己的男儿本性,不禁怅然,笑着摇了摇头。瞧见了文佳公主那鄙夷的目光,李执只得向她投去歉意的眼神。
“佛家有转世轮回之说,你前世一定是只高傲的猫头鹰。”世子解释道:“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吃惊归吃惊,公主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路上凶险,一个人遭殃总是最好的。”“不过现在有仙子陪伴,想来强盗们隔着十万八千里也早已闻香而逃了,哈哈哈……”
“话说你修行之人都像你这么厉害吗?能不能当真敌过千军万马?”李执身子前倾,问道。
“井底之蛙……”
“你这一生注定不能修行,知道了只会伤心自己的渺小,与无知……”
李执心想若是人人都觉得自己无知,那他也不用以死报孝了,酸楚之感顿时袭来,他喃喃道:“可我是书圣后人呐……”
不知为何,文佳听到他的话后,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