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元香和刘乾的活动范围现在已经扩张到了整座小院,她的临时主子先是适时的在太夫第四次施针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众人回禀后,元香第三次见到了那个方脸的侍卫统领。
“属下卫尉卿方政,奉太后懿旨护送昌王爷回府,请王爷安。”侍卫跪在塌前正色道,语气却没几分恭敬。
“咳.....咳....”,回应他的是刘乾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直咳的脸色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元香忙凑过去,小手不停的给他顺着气。
这位爷,您刚刚还下地走了好几圈,十分中气十足的模样好吧,元香无奈的有样学样,主子要扮猪,她也不好过分得生龙活虎。
想到这,元香的神色愈加幽怨起来,一双大眼睛满是担心的望着刘乾,小手拍的更用力了,刘乾认为自己最后的几下咳嗽,一定非常的货真价实。
方政盯了好一会塌上的刘乾,言道:“王爷保重身体,静养要紧,属下就先告退了。”
还未等刘乾回应,便退下了,临走前还给侍立一旁的太夫小厮使了个眼色。
“昌王身子如何?”
“回爷的话,小的给昌王爷诊脉用药数日,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此次受伤过重,已经伤及根本,恐难痊愈,以后要时时卧榻静养。”太夫恭敬的回禀道。
方政此人行伍出身,心机并不重,一向笃定眼见为实,他见刘乾昏睡如此之久才醒转,面见时又虚弱的像个卧榻了十几年的老病鬼,心里就已经有了结论。
又听到太夫如是说,便满意的挥挥手让他退下了,自己则大步流星的往外院走去。
“死不了就交了差,废人一个岂不是更好”,方政在心中暗讽,到了外院一番安排后,便让自己的心腹递了消息出去。
元香其是个十分聪颖机智的人,她出生于商贾之家,自小便时常随父兄出门采买商货,虽然自己没有亲手料理过生意,但是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熏陶下,变得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灵动而明亮的双眸总是能敏感的察觉到些别人忽略的蛛丝马迹,就像刚刚,白须太夫仍是之前的太夫没错,那个跟在身后的小厮却不一样了。
元香明明记得,前几次见到的小厮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尚未长开,背起诺大的药箱来,还有些摇摇晃晃的。
而这次的小厮,却一身精干的衣着打扮,走起路来虽然躬身低首,但眼明手快。
虽说是立在太夫身旁,身子却微微的倾向刘乾的方向,对上自己探寻的目光时,不自然垂下眼眸,愈发低眉顺眼。
还有这几日送饭送药的丫鬟婆子,总是掺杂了一两个新面孔,吃食用具也渐渐的精致好用起来。
这些改变都很细微,就好像无数根细小尖利的银针,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他们的处境。
她知道,自己都能看的出来的事情,刘乾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有一种可能,是他的人在动手脚。
他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深邃好看的眉眼如一汪深潭,丝毫看不出情绪,元香觉得,这样的刘乾最是可怕。
他不是一个手提染血屠刀的莽夫,可怖的是外表,他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着,平静着,但是谁都知道,一点点毒液就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人前的刘乾总是病怏怏的咳嗽个不停,关起门来,就恢复呼吸平缓,时不时的会让元香服侍着在房间里走走动动。
无论元香在屋里做什么,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天自己被扼住脖子记忆,刘乾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深入到骨子里的恐惧,于眼前的男人而言,她不过是脚下的一只蝼蚁,随便动动念头就可以让她死的悄无声息。
于是,她日渐的更加讨好卖乖起来,手脚麻利的殷勤服侍着,活脱脱一个乖巧听话,又软弱可欺的可怜小侍女模样。
元香明白,刘乾现在不杀她,只不过是身陷困境,此时的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利用价值而已。
一招脱了险境,第一个要处置的必是自己这个知晓内情的人。
元香深知,只有死人守的住秘密,而知道秘密的人多半会成为死人。
深夜,僵直着身子躺在外间的她,后背渗出了一阵冷汗,裹在棉被里的小手扯紧了被褥,微微的颤抖着。
屋子的炭火烧的很旺,外头依旧是飘雪的天气,房间里却很暖和。
只有那扇虚掩着的窗子渗出股股寒风,她听见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打开窗子悄悄的跳了进来,进了内间。
会是谁?
是来杀刘乾的,还是来救他的?无论是杀是救,自己都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皎洁的月光下,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顺着元香细嫩的脖颈贴了上来,元香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刀刃。
内室燃起了一抹昏暗的烛光,刘乾面无表情的倚在塌旁,身上披着一件玄青色暗绣乘云纹路的外衫,一股子清贵之气油然而生。
常泽身穿一身玄色衣衫隐在暗处,屈膝下跪言道:“主子”
“看来平时是太过骄纵你们了。”
刘乾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磨砂着外衫上的纹路。
“主子,臣罪该万死,这次那边下了狠手,明暗各派了人,属下不敢贸然行动,请主子责罚。”
“罢了,常福呢?”
刘乾叹了口气,事出突然,饶是机关算尽的他,也没有时间做更为周全的部署。
“回主子,未央宫一战,常福为了救驾,受了点伤,右脚脚筋被挑断了,现在在城郊别院疗养。
“嗯,那边什么情况?”
“现在,那边正紧锣密鼓的筹备新储君,华将军远在北地,消息不明,魏则守已领尚书事,与中侍郎和丞相张斯来往过甚,似乎属意梁王之子。”常泽恭谨的回道。
刘乾没有接话,而是陷入了沉沉的深思。
“主子,此次随行二百余人,逃出来的...仅有十余人,其余人皆被斩杀于宫内,尸首...尸首都...”
常泽的声音愈压愈低,明显的在压抑着情绪,此次随侍的大多数是主子多年的亲信,如此死伤,实在始料未及。
“知道了。”
刘乾突然强硬的打断了常泽的话,把他强行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语气颇有些冷漠无情。
刘乾顿了顿,又补充道:“做你该做的事就是了,吩咐手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
常泽躬身一拜,缓步退了出去。
元香听着内间细碎的谈话声,直挺挺的梗着脖子,刀刃并没有离开,反倒贴的更紧了。
一分一秒都度日般煎熬,一炷香的时间长的像一整年,门窗微动,似乎有人出去了,元香脖子上的寒刀也慢慢的退了下来。
元香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口气生生提在胸口,又过了片刻,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脖子居然在隐隐作痛,好像真的被人拉破了脖颈,此刻的她,真真已经死了一回。
森森寒气不住的从窗户的缝隙涌了进来,元香感觉自己身上一阵冷意,一颗豆大的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忍不住的小声呜咽着。
左右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再怎么心性坚韧,也没被人这般用刀抵过脖子,再加上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神经,元香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瞬间便爆发了,收都收不住。
“咳...咳,还不过来关窗。”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沙哑又魅惑。
元香努力的缓和下自己麻痹的手脚,下了床,汲着鞋子抹着泪蹭到窗前,小手努力的勾着窗沿,把窗户掩实了。
她的小身子倚着墙壁,慢慢的蹲了下去,抱紧了自己,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内间再无响动,男人平稳的呼吸声,小小的安抚了一下元香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