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消耗太大,身体又受了内伤,原先做起来驾轻就熟的动作此时却万般困难。
“大哥!”何以念有些手足无措。
“任海,”温润的语声再次从车内传来,“替我打开帘子。”
被人一个眼神拒收了银子,从来未曾遭遇过这种尴尬的男子立即来到车旁,掀开厚重的车帘。
楚清欢抬头。
帘摆舞动,一抹雪光在青帘后乍现,如阳春三月忽然而至,微风拂过杨柳,春泉汩汩流淌,然而再怎样温熙的春光,亦比不上此时帘后的那个人。
万缕春风凝于一人唇边,无声绽放出一朵温柔之花,那一抹淡淡的微笑,足可融化这足下皑皑白雪,泯江层层坚冰,化作一缕春水,悄然流逝。
男子一身雪色裘衣,映着颜如温玉,笑容清雅,倚坐于软椅之上,那车内的一番景象,却是全然不同于简朴表面的舒适锦绣。
“属下唐突,辱没了公子这份质朴丹心。”他语声柔和,之前那场意外于他来说似乎没有发生,“如今天色将晚,公子又因我而受了伤,需尽快医治,以免落下伤疾。我那里的大夫医术尚且过得去,公子如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回,等治了伤再走如何?”
他气质高贵,一看便知非出身非凡,然而却无半分盛气凌人之感,谦逊有礼,如春风徐徐扑面,令人无法拒绝。
楚清欢回首望了眼身后还能看到些许黑影的定边城,没有言语。
男子微微一笑,静等回音。
正沉默间,远处忽有奔驰的马蹄声隐隐传来,任海四人立生警惕,护在马车周围,凝视片刻,任海目光一松,禀道:“殿下,是竺文带着人来接我们了。”
“嗯。”男子笑容未改,看着楚清欢道,“公子大可不必顾虑前方路远,过了这片雪地,不消片刻即可到达。定边虽近,大年初一却未必有医馆开门接诊,况且公子这般离开,我也于心不安。”
话已至此,再拒绝似乎不通人情。
楚清欢眸光一垂,道:“恭敬不如从命。”
半个时辰之后,楚清欢的眼前出现一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军营。
旌旗飘扬,黄底黑边的帅旗迎风招展,极为醒目,上面所书的“如”字赫然昭示着谁是这座军营的主帅。
“恭迎殿下回营!”震天的呼声,铠甲锃亮的将士整齐位列于军营大门前,单膝点地,动作一致,人人肃然恭敬。
可以看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全然的,毫无保留的尊敬。
马车徐徐驶入大门,骑着马跟在后面的楚清欢感受着这种赫赫军威,双唇微抿,眸光淡然。
“大哥。”跟在她身侧的何以念悄悄喊了一声。
楚清欢侧过脸,淡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行到大营中央那座最大的白色金顶大帐前,马车才停了下来,紧随在侧的任海上前掀起车帘,另有人摇动车侧的一个把手,机括轻轻作响,那马车的整个底板竟缓缓朝前推出。
把手很小,毫不引人注目,连楚清欢之前也有所忽略,此刻才知,原来这马车竟还有这样的机关。
天光照在渐渐现出身形的男子身上,男子一手支着软椅手靠,以手撑额,双眸微阖,看似有些倦色,直到底板停止活动,守候在大帐外的士兵立即上前将整个底板抬起之时,他才回过头来,微笑着看向楚清欢,并对身边的竺文说道:“让史太医与军医过来。”
跟着过来的诸名将军不明详情,闻言皆是一惊,以为他受了伤或哪里不适,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
诸将军哪里肯信,不敢随其进入大帐,又不肯走,都候在帐外两边,将目光都对准了楚清欢与何以念这两个不明来历的外人身上。
楚清欢扶着左臂跃下马背,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带着何以念步入大帐。
帐内宽敞,明亮,温暖如春,燃着淡淡的熏香,等他们进去时,男子已靠坐于一处软榻之上,身后垫着柔软饱满的靠垫,有数名容貌端秀的婢女为他除去身上裘衣,盖上绒毯,脚后放入暖炉,梳理本就柔顺的黑发,捧上香汤,用柔软洁白的棉帕为他细细洁面净手,所有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安静至极,除了任海静候一边外,其他人都无声退下。
等到一切都有序完成,最后一名婢女送上香茗,一直轻闭着双眸的男子才缓缓睁开眸子,漆黑的睫毛下,温润的眼眸隔着热气如润上了春雨,脸上的倦意亦全然消去。
还未开口,帐帘已被人掀起,两名背着药箱一看就是大夫身份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殿下,先容老臣为您诊脉。”一名年纪较大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上前,神情严肃地欲去把他的手腕。
“史太医,要诊脉的不是我。”男子收回手,朝另一名中年大夫说道,“陈军医,那位公子为救我而受了伤,你先为他看看。”
“是,殿下。”
军医应了一声,来到楚清欢面前,目光停留在她扶着的左臂上,何以念已急切地开口:“我大哥肩膀受了重击,手臂也脱了臼,身体也似乎受了内伤,还有手掌……”
“楚念。”楚清欢眸光一瞥。
何以念张了张嘴,不情愿地退后一步。
军医忍不住笑了笑,对楚清欢道:“还请公子脱了衣衫,以便检查受伤部位。”
“不必。”楚清欢淡淡道,“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只需麻烦军医为我正骨,并给我些生肌活血的药,我自行抹一抹即可。”
“这……”军医看了眼她的神色,“看公子的气色,恐怕受伤不轻,还是详细检查一番才好。”
楚清欢微抿了唇,眸光低垂,不再言语。
“陈军医,既然公子说了,那你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软榻上,男子温文地说道。
军医自不再坚持,依言请楚清欢坐下,细细地捏了捏她肿起的肩部,遂扶着她的左臂道:“公子的肩部受到重创,筋骨都有损伤,不单单脱臼这么简单,稍后恐怕会有些疼痛难当,还请公子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