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廷枢思来想去,还是要找皇帝谈谈。
三月十八日午膳过后,朱由检正准备去外校场,王之俊禀告何廷枢求见。
朱由检精神一振,总算来了。
“去文华殿。”又有些懒得动:“就在这里吧。”
话说这货也不会当官,大家都在一个城里,这么几步路也不知道经常来给领导汇报工作。
别说有工作,就算没工作也要制造出点工作啊。
殊不知,大明的文官们对皇帝并不感冒。
在他们的观念里,垂拱而治的皇帝才是最好的皇帝,
当然,如果还能勇于背黑锅,时不时下个罪已诏的话,这皇帝就是完美的皇帝了。
同理,如果哪个大臣与皇帝走得太近,这就是媚上。
如果走的近不说,还很听话,那就是昏庸兼媚上了,离奸臣也就不远了。
如果再过分一点,那就是妥妥的奸臣,如果不骂几句都显不出大伙的气节。
何廷枢也明白这个道理,再者没做出点成绩前,他觉得见了皇帝也没什么好夸耀的,也就一直没觐见。
现在求见也是事情太棘手实在没办法了。
如果皇帝意志不够坚决,他又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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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以为您选错了地方。”何廷枢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朱由检也是一愣,错了?
什么错了?
没有说话,示意何廷枢继续。
“陛下的意思,臣多少也能看出一些。
京师内比臣高明的人车载斗量,看的更是明白,目下京师上下全都在盯着顺天府。
大兴.宛平二县,吏典定额各有三十余人,每人名下又有贴书两名,这些人都是年后刚刚换上。
吏典俱是以监生秀才等充任,贴书也至少是童生。
按说这些人都饱读圣贤书,当能明白事理。
可在京师有心人的拉拢之下,短短两三个月,俱与以往无异矣。”
何廷枢继续介绍。
历来县官手里都有两套账簿,其中一套是用来应付朝廷的。
另一套,则是一县之地的实际数目与占有情况。
每每离任时,接任县官需得花上几千两买这本账簿,否则收税时就很容易得罪权贵。
这账簿,除了县官与心腹,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顺天府下5州22县,在册田地9万9千余顷,实际田地总数?
反正何廷枢不知道。
这么一来,何廷枢根本就无法知悉实际的田地情况,也不可能查清。
还有。
顺天府田地只有不足10万顷,役银却有十五万两之多,若是摊入田亩,无异于田赋增加了一半。
比如宛平县田赋马草等有7000余两,役银4000两。
“臣也仔细揣摩过先相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臣窃以为,一条鞭法,清丈田地只是皮毛,摊丁入亩方是精髓。
以顺天府的状况,若是陛下与臣所想一般,臣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臣以为,顺天府实非佳地。”何廷枢总结道。
有些冤枉,马场银子皇家也只得了一点,大头都被户部弄去了,也没法分说。
再者,哪还有什么马场,都被勋戚势豪给弄去种地了。
朱由检沉着脸,没说话,只是重重的将身子向后倚着。
“来人,给何先生上茶。”
泡上一壶好茶,慢慢的说道:“先在各县招募一些人员,专职审核过往账册。”
“臣请问,经费从何处出?”
朱由检一听,伸手揉了揉眉心,身体再次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
何廷枢见皇帝闭目沉思,也不敢打扰,端起茶慢慢的品着。
岂不知朱由检沉思个屁!
他此刻正在心里破口大骂呢!
我特么的哪知道银子从哪来!
咱从小接受的是接班人教育,不是掌舵人教育,咱怎么知道怎么解决。
小小的顺天府倒是好办,大不了这银子宫里出了,可我以后是要推行天下的,就是把皇宫卖了也出不起啊!
郁闷归郁闷,事情还得解决。
“这银子由内库出。”先认下这笔开支,免得何廷枢为难:“衙门陋规呢?”
“陋规之多,臣不能一一细说,总之可以用雁过拔毛来形容。
大体说,若是一个县官不贪墨的话,每年可以有大约2000两以上的进项。
胥吏所得数倍于此,每人百两总是有的。
不瞒陛下,臣亦是有的,知府一级,大约三五千两上下。
臣亦不能不收,唯有将之收入府库。”何廷枢很坦然的道。
叹气,除了叹气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也懒得问,一问,肯定会得到不收礼会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答案。
“怎么解决,有没有章程?”
“臣暂时还没有眉目。”
朱由检也没眉目。
关于衙役改革,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貌似历史上就没做过这事。
倒是赋税改革,他还知道几个词,都是老四雍正搞出来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也是他打算实行的。
养廉银就算了,给再多也止不住这些无耻文官的贪欲,还不如学朱元璋呢。
说起来,老四真的是个牛人,比他爹他爷爷都牛逼多了,可惜与崇祯一样得罪了文官,结果同样被这些无耻文人给黑的连爹妈都认不出来了。
考虑一会,还是决定按照计划来。
顺天府虽然不是好的试点,可就在眼皮子底下,便于随时掌握情况。
虽说阻力大,可他的禁军已经开始换装,最多一年,文官勋戚算个屁。
整理下思路:“朕决定还是在顺天府。
朕给你一年期限,衙役之事,衙门公费之事,你给朕一个章程,朕以后会推行天下。
你既然知道朕的意图,就好好的做,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伸手止住就欲争辩的何廷枢:“朕会尽力给你最大的支持。
这事朕会再交代魏忠贤,如果他也解决不了,你直接来见朕。”
何廷枢试探的问道:“万一...?”
朱由检明白他的意思,杀气腾腾的道:“如果需要动刀子,朕绝不会手软。”
这是在政务上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每年搜刮百姓超过千万两银子的陋规,不下狠手整治,即使灭了后金,大明依然会遍地烽烟。
再分析顺天府,5州22县,他预计第一年恐怕连衙役之事都解决不完,与勋戚暂时不会冲突。
等到第二年开始清丈之时,禁军应该已经成军了。
何况,蓟州镇就在顺天府地盘上,在这里试点一举两得,顺便解决蓟州镇。
至于阻力,在哪试点没有阻力?
如果第一个就拿下最硬的骨头,后边会简单很多。
何廷枢却有些挠头,这不是说敢不敢的问题了,而是有没有这个能力!
本来他以为皇帝是想清丈田地,然后再进行一条鞭法,整治吏治只是捎带的。
对顺天府吏治,他也有些思路,大不了学海瑞,严刑重法伺候。
现在看来,皇帝是希望重新设计一套对府县一级的监管,以杜绝白役陋规等恶习。
而且,好像决心还挺大。
这样一来,海瑞的办法就不合适了。
这就尴尬了。
他自衬,恐怕自己是没有这个才能的。
还是直说的好:“臣才具有限,恐怕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朕明白。
自你以下,27州县的官员,朕许你自行挑拣,你认为哪个不合适,随便给朕一个理由,朕撤了他。
你觉得哪个官员合用,报给朕,朕绝不阻拦。
这一年时间,只要做好衙门衙役之事就是大功一件。
别的事,之后再说。”
何廷枢有一种跳脚的感觉。
你明白?
你明白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