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沉默片刻后道:“朕以为对辽东蒙古的抚赏应该停了,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停止抚赏也是不得已的事。
所谓抚赏分为两部分,其一是与左翼蒙古贸易花费的市赏银子,其二是少部分抚赏银,天启年间每年大约花费四十万两银子。
先说此时形式。
天启二年,大明丢失了辽东重镇兼与左翼蒙古贸易点的广宁,科尔沁部失去了与大明的贸易途径,之后迅速倒向辫子与其结盟。
天启六年十月,辫子进攻内喀尔喀部属下扎鲁特部,林丹汗趁火打劫,在双方共同打击下内喀尔喀部瓦解,只剩下扎鲁特部与巴林部。
此时察哈尔部属下各部也有不稳迹象。
到天启七年八月时,察哈尔部下属兀鲁特部、敖汉部、奈曼部、阿拉绰特部先后投降辫子,内喀尔喀余部也与辫子结盟。
天启七年十月,林丹汗率察哈尔本部西迁躲避辫子锋芒,留下多罗特部驻守左翼,不过在辫子的持续打击下,多罗特部一年内就崩溃了,余部或投降辫子或西奔林丹汗。
现在是天启七年九月十五,说不定此时林丹汗已经开始西迁了。
继续抚赏?
赏给辫子吗?
历史上崇祯是在崇祯元年九月取消抚赏的,在文人笔下就成了‘革广宁及蓟镇塞外诸部岁赏...遂附金。’
遂附金?
早就附金一年了好不好!
朱由检打的主意就是对左翼蒙古与辫子进行经济封锁,尤其是粮食封锁。
老天爷有一点还是很公平的,天灾的分布是各国是雨露均沾的,大明、蒙古、辫子一个都没落下。
反正无论大明封锁与否,他们都会来劫掠,那何苦又拿着物资去资敌?
对右翼蒙古诸部则民市照开,而且今年的马市已经开过了,有足够的时间去决定明年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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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皇极殿内鸦雀无声。
本来呢,遇到难事大伙夸夸其谈几句,然后往年怎么办的还怎么办,皇帝您也别较真。
这才是大明朝廷处理政务的正确方法。
可这位却不是宽仁之主,谁也不愿意轻易开口自取其辱。
说人话就是皇帝不好糊弄,脾气还不好,干脆就不说了。
朱由检等了一会,有些焦躁。
早知道大明官员的德性,真的见识了还是免不了怒火上头:“崔呈秀,你说。”
崔呈秀暗自叫苦,却不敢敷衍搪塞。
因为此时阉党很不妙,厂公虽然留任,可皇帝旁边侍立的太监却是王之心,厂公没有出现。
而且厂公自断臂膀之外,平日里也低调的很,每日里只呆在司礼监与东厂,对门下诸人也是闭门不见的。
更不妙的是,厂公将门下义子义孙的拜贴都送回来了。
而他是铁杆阉党,此时若不能表现出一定的能力,结果怕是不妙。
可他虽然是兵部尚书,却从来没有兵事的经验,这可有些麻爪了。
毕竟他还是有些能力的,片刻后就决定老生常谈,手捧笏板出列:“陛下,臣以为应该从长计议。”
“何解?”
“对北虏抚赏由来已久,其中除了借北虏以御东虏之外,也有借机整军备战之意。”
大明通常称呼蒙古为北虏,辫子为东虏。
朱由检冷笑:“整军备战?
已经整了几十年,结果如何?”
崔呈秀语塞:“这...,比往年已经好多了。”
“何处好了?”
“天启六年、今年五月两次击退东虏,这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杀了多少东虏,又俘获多少?自己又损失多少?”
崔呈秀再次语塞,这没法说了。
能混到朝堂高官的,就没一个笨蛋,笨蛋早已倒在半路上。
对于这两次大捷,朝廷上下其实都明白其中水分甚大,只是大伙各有算盘,大明帝国也急需一场胜利提振人心,这才硬生生包装成大胜。
这就比如,十几年来某人一直被野人按住痛揍,忽然有一天某人奋起精神反击了一个耳光,这难道还不值得大书特书吗!
施鳯来见状出列道:“陛下,两次大捷都经先帝肯定,臣以为是确凿无疑的。”
不得不辩解,靠着这两次大捷可不知有多少人升官进爵,万万不能翻盘的。
朱由检再次冷笑:“这事暂且不提。
朕问你,可知道插酋虎敦兔憨已经西迁吗?
可知道关外科尔沁、内喀尔喀诸部已经与东虏结盟吗?
此时再与他们抚赏,何异于资敌?”
插酋,察哈尔呼图克图汗的音译。
诸大臣皆不以为然。
先不说皇帝从何得知消息的,即使关外北虏与东虏结盟又如何,花些银钱买一时平安也是好的。
即使拖不下去又能怎么样,京师也被围过,皇帝都被人抓去过一个,大明不照样好好的嘛!
这些鞑虏所求不过财物,抢够了自然就走了。
施鳯来道:“臣亦知北虏首鼠两端,可若是停了抚赏,只怕会立即引发兵祸。
臣以为不如暂且照例,待休整边墙编练精兵后再议。”
“从蓟州镇到山西镇多少兵力,不能守吗?”
“守是不好守的。
关内兵算起来是几十万,可与北虏接壤的地方太过辽阔,从关门至山西镇,沿边堡、墩台何止数百,不得不分兵把守。
现今每镇兵力大多只有万余,其余都派到各堡、墩驻防。
可我处处分兵则处处力弱,若是北虏来犯实是无力与战。”
朱由检叹气。
大明边境东西数千里,岂有处处设防之理!
强大的报复能力才是王道啊!
“休整边墙不说,编练精兵可是要银子的。
施阁老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有腹案了。”
施鳯来郁闷了,怎么扯到银子上了:“度支非臣之长,臣无能。”
郭允厚出列:“现今的边饷已使得臣夙夜难寐,百般腾挪之下尚欠各处边镇六七百万粮饷,若是再增加开支,臣无能,实不知道饷从何来。”
朱由检怒了:“练兵没有银子,抚赏就有银子了?”
郭允厚辩解道:“抚赏银只有三四十万,这些银子可不够练多少兵的。”
真不够。
以蓟辽来说,十五万兵力每年六百万粮饷,每兵每年需要四十两银子。
即使放眼九边统算,每兵每年也需要三十两以上。
三四十万也就练万余兵。
朱由检以手抚额。
不赏,大臣反对,继续赏,他们又没什么对策。
口口声声说练兵,可练了几十年了,练出什么了?
蓟辽每年六百万粮饷,练出了十五万连出城作战都不敢的废物。
他觉得,还是不与这些大臣扯皮的好,免得太刺激心脏:“朕决定了,关外北虏停止抚赏关闭喜峰口马市,口外照旧。
诸位先生,无事散朝。”
关外,山海关外左翼蒙古。
口外,张家口外右翼蒙古。
“臣遵旨。”
诸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亲自圣裁,此事结果无论好坏都与大臣无关了。
又有些腹诽,早这样说不就得了嘛!
非得议一议,这不是难为大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