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心犯难了,这事干不得,牵连太广会出事的。
一点点磨磨蹭蹭向外走,心里祈祷赶紧来个能管用的劝劝陛下。
或许是他的祈祷有了作用,门外急匆匆来了俩绯袍大官。
“臣来宗道叩见陛下。”
“臣李养德叩见陛下。”
“二位大臣见朕有什么事?”
“臣听闻您查刷光禄寺,臣以为此事应该严查,请陛下立即派御史查刷。”来宗道说。
“臣监管光禄寺,若是有事也脱不了关系,臣请派御史查刷光禄寺以正吏治。”李养德也道。
御史?
信了你们就傻了。
“二位大臣先别说御史的事,现来看看这个,朕看不明白。”
示意二人过来看三大殿记录。
来宗道愣了,幸好已经知道消息:“陛下,三大殿已经完工俩月,这想必是小吏一时笔误。臣身为礼部尚书,对下属监管不严,臣请罪。”
李养德也道:“定是笔误,来人,清点本次支领所涉银物等,查看是否短缺。”
他是通政使兼管光禄寺事,直接领导,一声令下自有人跑去核查。
半个时辰之后,来人回报:“禀陛下,钱物比帐上多出一些,恰与此笔支出相符,确定是笔误无疑。”
朱由检冷眼旁观,这结果他早已料到,即使他将孙典薄抓走,回头盘库也铁定会分毫无误。
此时,果品已经摆放完毕,朱由检下令:“称量重量。”
小吏磨磨蹭蹭取出大称,来宗道摆手:“不用称了。”
示意小吏退下。
现场只剩下寺丞.少卿几个官员,来宗道叹口气:“陛下,这都是惯例,百年来沿袭下来,已成痼疾。
其中种种早已盘根错节,整个光禄寺无人能独善其身。”
朱由检斜着眼看着,没说话。
来宗道见状直接跪下,伸手摘下官帽:“臣管理无方,导致这种种弊端,臣请归家待勘。”
他不得不保下孙典薄,其间牵扯他太多了。
“臣等请归家待勘。”众人齐齐跪下。
多说几句好话很难吗?
一言不合就撂挑子?
朱由检怒火攻心,直欲命人将这几人也捎带着拿下。
就在此时,门外匆匆进来几人,却是阁臣们进来了。
文渊阁就在文华殿附近,早已得到消息,眼见事情按捺不住了,只好过来劝解。
“陛下息怒。”首辅黄立极首先开口:“区区一点果品,何至于此?”
“一点果品?”朱由检:“将孙义任押入东厂,朕倒想看看是否只有这一点果品。”
“慢着。”李国普忙对王之心道,又道:“领料只有手印,弊病已久,由内而外俱有牵扯。
尚膳监等内官传旨要领料,往往只凭片纸,只是口头传令者也不在少数,做臣子的难道敢去追问陛下吗?
神宗曾令进凉粉一份,到了光禄寺就成了日进凉粉二百份,奶酪一份,哪个外臣敢去追究?”
施凤来也道:“本朝俸禄微薄,小吏每年工食银少不过4两,多不过10两,何以养家?
陛下,果品之事,罪无可恕情有可原,望陛下行仁恕之心。”
朱由检沉思良久,咬牙道:“朕若说不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等也无话可说。”
朱由检脸色铁青,半响后起身咬牙道:”抓人!”
剧本拿错了啊!
回到乾清宫,摔了几个盘子,依然不解气。
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从开始他就没打算抓人清账,大伙低声下气给他个面子,他则顺水推舟表示朕很仁慈既往不咎,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妙哉!
可不抓不行,给了俩台阶还是挖了坑的。
这台阶要是下了,日后说起来保准是‘大臣不惜仕途与帝力争,帝无奈退让。’
或者,画风是这样的,‘阁老据理力争,陛下哑口无言,遂作罢。’
这下他算是领教了明末文官的威风了,貌似求情实则揭皇家短处,怪不得万历一辈子躲在皇宫里。
抓了固然痛快,可善后却有些纠结。
严惩?
立威之外还可以弄点小钱钱,当然肯定不会多。
他敢保证,此刻被抓的各家都在转移隐藏财产,说不定会提前弄出一些‘家无余财’来。
可是,似乎抓几个七八品的小官也立不了什么威。
而且,似乎犯不着为了一点点小钱钱被文官抹黑。
而且,他兜里没有人,换上来的还是一路货色!
次日一早,十几份奏章递进来,都是讲情的,朱由检一概置之不理。
——
随后几日,无论是朝廷还是皇帝都安静了下来。
大臣们都在琢磨新皇帝的性格、做事风格,研究与皇帝打交道的策略。
而皇帝则专心盯着禁军。
日常政务则由魏忠贤处理,每早仍然要在乾清宫禀告,朱由检通常只是简单的说一句‘知道了’。
只有工部为了修朱由校的墓开纳捐一事被驳回,就是卖官。
这玩意太坑了,捐个几百两就可以做官,是亏是赚没点逼数吗?
明知会亏,为什么卖?
谁能买得起?
其余还用说吗?
在政务上,魏忠贤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不说需要经王之心的尚宝监用印,王坤三人更在虎视眈眈的寻机取代他的位置,对此魏忠贤心如明镜。
——
数日后魏忠贤与田尔耕一起来报审理情况,朱由检听后目瞪狗呆。
光禄寺之乱,一言难尽。
一、内官中西门提督、坐家、掌司几人负责提调光禄寺与宫内有关的事,冒领滥领严重,更勾结署正胡玉龙盗卖仓谷。
二、管理混乱。只有账簿没有复核,结果就是光禄寺官吏大肆侵占。王之俊清理账簿发现,有一份造龙床的工匠月支记录已经超过六十年;有西域夷人来进贡者,在光禄寺已取食十余年;还有克扣厨役月粮,甚至虚领月粮等等。
三、浪费,祭品之事就不细说了,每年用果品多达百万斤以上;器皿也多有用过就不知去向的事,每年新造各种器皿花费两万余两。
四、斋醮花费惊人,大明经常举行求雨、求嗣等仪式,各寺观、僧道趁机揩油,布施动辄就是数万钱。每次斋醮主事者必然大富,就连挑夫、纳户也跟着吃个肚子溜圆。
最后,光禄寺采买制度也很有问题,与铺行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当。
铺行,在街面有店铺的商家。
这一点朱由检不奇怪,与他记忆里所知的差不多,无非就是铺行报高价,甚至高到几倍的价格,不过拿钱却是很费劲的,数年拿不到也没什么奇怪的。
总之,光禄寺花了大价钱买货,铺行卖了高价却拿不到钱。
还有占役,光禄寺有两千多厨子与伙夫,实际在光禄寺做事的不足八百人,其余都被各内官、大臣、勋贵所占用。
朱由检苦笑,几乎大明所有的毛病都在光禄寺齐活了,这整个一微缩版的大明朝廷啊!
没说的,不想办也得办了。
吩咐魏忠贤详查,查到谁算谁,胥吏查实后直接抄家流放,官员除籍、抄家、流放,如果查到光禄寺卿、少卿的话,先报来再说。
被占用的厨子,谁占用的以后就给谁了,让他们自掏腰包付工钱。
也别想着赶走了事,如果出什么乱子自个思量。
——
保定侯府里。
正堂内大开宴席,在座的都是勋贵外戚,京营诸位侯伯。
“奇怪了,这事儿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见动静呢?”
“再等等,各位也多上些奏章弹劾。”
“已经不少了,咱们是不是再加把火?”
“会不会太过了?”
“嘿,侯爷您没事,今儿御史可是跑到我那里要人了,人要是给回去,我家里咋办?”
“是啊,咱们家里可都用着不少呢,若是还回去,这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不说,工钱可得一大笔银子。”
“已经查出两万多人了,杨所修那厮还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如果不给点颜色看看,真掀个底掉可就麻烦大了。”
听得众人纷纷叫苦,梁世勋一咬牙:“那就再加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