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娘拉着长生又哭又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冬生和兰妮两个小的,见娘和大哥聊得热闹,就悄悄从屋里出来,跑到厨房做饭去了。
等到长生娘终于控制住了情绪,想起给儿子做饭时,两个小的已经把饭摆好了,来叫娘和大哥吃饭。
看着懂事的弟妹,长生又是安慰又是心酸。
一家人吃过午饭,长生拿出在青岛兑成银元的工资。在欧洲近三年,长生省吃俭用,除去给国内捐过几次款和去巴黎示威,几乎没怎么动用工资。后来又做小工艺品赚一些钱,回国时还有七百多法郎。可因为法国战后物价飞涨,和银元的兑换率也涨了,七百多法郎换成银元只有七十几元。
“娘,这六十元您收起来。这十元我一会儿送到小五子家。我们当时一起去报名,可小五子还没到欧洲就没了,我多少尽些心意。剩下这几元我就自己先拿着。”长生把钱分成几份,开始交代用途。
“不用,你自己拿着。”长生娘把钱推回去:“这些年你每个月在国内领的工钱娘都存着呢,虽然花了一些,可还有不老少。山子那份,娘没人动过,一直给他单独存着,看看啥时候给他寄过去,在外面不容易,何况他现在还有了媳妇和孩子。小五子家的,你想给就给,好在五子家孩子多,他爹娘还有旁的指望……”
母子两人又推拉了几次,长生便又收起十元钱,给了娘五十元。
长生去了小五子家,李大伯说什么都不肯收下那十元钱,最后还是长生硬扔到柜子上一溜烟跑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有娘的、兰妮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的。长生进了屋,看见一个十七八的姑娘正有说有笑地帮着娘做衣裳,一下有些愣住了。
“长生,快来,还认得秀英不?你李大叔家的。你不在的这几年,秀英没少过来帮着干活。”长生娘忙着招呼。
“秀英,这些年多谢你了。”山子冲着秀英道谢。
“哎?长生哥,没啥没啥。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秀英有些慌乱,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完,赶忙一溜烟儿跑了。
“这妮子——”长生娘想拉住秀英,可还没伸手人就没影了。“长生,你觉得秀英咋样?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秀英是个好姑娘,这两年可没少有人提亲,可她都没答应。”
“娘,我——”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和娘说自己和夏洛特的事。
“长生,你心里有人是不是?”长生娘虽然是问句,可却非常肯定。“长生,秀英一直不嫁人,是为了等你,你应该能看出来。你在欧洲认识的不管是啥样的姑娘,都没可能了。听娘的话,娶了秀英吧。”
长生也清楚自己和夏洛特没有可能了,只是让他立刻接受另一个姑娘,总是做不到的。“娘,您让我想想。”
几天后,长生离开家,去往青岛找活干。
从春天开始,山东、河南一带就发生了干旱,雨水极少,入了夏,更是一场雨都没下,地里的庄稼都冒了烟。
田里没了指望,年轻人纷纷到附近的城镇打工,期望能有一些收入。
长生到达青岛后,看到的就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四处找活儿干的情形。
长生先是到了之前干活的码头,本来想找李老板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活儿,却发现李老板家的商铺已经换了人,只好去别的地方打听。
一天下来,长生都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活儿,要么是工钱太低,要么是给日本人干活。而长生是绝对不想给日本人干活的。
天晚了,长生便找地方休息,路过刚回国时住的临时休息处,正好一批刚回国的华工过来。只是,这些华工的衣服都太破旧了,而且几乎没什么行李。
长生找了个机会,和这些华工聊了聊,这才知道他们是第十八华工营的华工。他们是在干活的时候被临时通知的,只有一个小时收拾行李,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大家只拿了比较贵重的东西就被送到了港口立刻出发。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大家都是晚上洗了白天穿,到青岛时已经衣衫褴褛。
又过了两天,长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开货车。
工作是把货物从码头运到仓库,或者从仓库运到县城的商铺里。而且送货的司机还要识字,方便货物的单据签收。工钱嘛,一个月十二元,每个月可以休息两天。
这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而且,最让长生满意的是,他可以经常在青岛活动,这样可以帮助刚刚回国的工友。
工作相较在法国期间轻松很多,而且能够照看家里,长生对此很满足。
而陆续回国的华工们,有的还算体面,但大多数都很寒酸。长生见到最惨的华工是八月份到达的一批。他们在出发前就被扣在马赛的营地里。因为人数太多,华工们不得不自己支付伙食费。而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本来就积蓄不多的华工在出发时已经身无分文。到了青岛,这些人竟连返乡的车票都买不起。
虽然有政府和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长生也拿出自己的一部分积蓄,为工友们买了车票,可需要帮助的华工人数众多,怎么能帮的过来呢?
期间,长生和王鸿林通过几次信,知道回乡的工友们有积蓄的大部分将积攒的钱买了地,改善了生活;而没有积蓄的则开始打零工、做生意,还有的去当了兵。至于政府方面,也出台了一些政策,安排有技术的华工进工厂,可华工人数太多,这些安排总是杯水车薪,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王鸿林自己呢?还是回去当了教员,他把在欧洲学到的教育方式应用到课堂上,效果还不错。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山子一直没有消息,这让长生焦虑不已。
转眼到了十月份,本应收获的季节因为夏季的大旱没有太多丰收的喜悦。长生在休息日回了家,帮忙收割数量不多的高粱。
已经成为学徒工的冬生也回了家,他带回来还有一封给长生的信。
信居然是从上海寄过来的,长生想了许久也没有想通是谁寄的。
拆开信,有一页纸还有一个折叠起来的信封。
长生打开纸,发现竟是在法国的晏干事写来的。他说自己已经回国,目前在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智育部主持平民教育工作。这次写信是受人之托,将自己从法国带回来的信交给长生。
法国的信?
长生几乎立刻想到了山子。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山子有些潦草的字迹便呈现在眼前。长生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山子在信里说了自己的近况,因为是非法滞留,山子没有办法去正常工作,只好在依乌娜母亲开的小杂货铺里帮忙,再帮助村里人修理东西赚一些钱。好在村里人很善良,来人抓华工的时候都会帮着山子隐藏。依乌娜已经顺利生产,是个儿子,小家伙虎头虎脑,很招人喜欢。山子还说,夏洛特已经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一名军官,让长生也早些成家。
长生看完信心中五味杂陈。
第二年春天,长生和秀英成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