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方宗周被押大理寺之事，钱大人当日就召开了御驭监的工作会议。
“方副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真是天妒英才啊，”钱大人忽而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哦不不不，真是天理昭昭啊。”
平日里方宗周对御驭监的同仁称兄道弟，义气十足。如今他有难，大家都想为他出一份力。听到钱大人的官腔，总觉得不自在。
钱大人看到众人都没有发言，只好让柏年抬庄：“柏副理，昨天我有吩咐你外出去寻方副理，你究竟有没有尽力寻找？”
柏年战战兢兢，不知要从何处说起。昨夜相遇一事，就算现在告诉钱大人，对方宗周也没有好处，若是要证明方宗周昨夜的清白，还是由他身边的朱娉婷所供为好。
凛凛却大喇喇地提到昨夜的事：“昨晚方副理在陪女孩子买裙子呢！”
若是陪女子挑选衣饰，那必然是西街的回眸布庄了。
不好，那岂不是坐实了方宗周昨夜去过西街？！
可不能让他一人的过错祸害了御驭监。
钱大人尽力理清楚头绪，跳过柏年支支吾吾的样子，开始点起凛凛的兵：“来来来，看看我们御驭监的优秀后辈，额，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凛凛。”
“我是问你的大名，大名懂吗？”钱大人恼的想跺脚。
“大名是什么？能吃吗？”
钱大人向负责内务的柏年投来一个怨念的小眼神，柏年敬谢不敏。
“三公主所住的湖心筑阁，近日缺乏人手，凛凛你如此机灵，被三公主慧眼相中，马上就会有将你调到内宫的机会。”
“到时候离震这禽兽也能重新进宫蒙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钱大人语重心长。
“哦，好的呀。”凛凛内心毫无波澜。
“嗯，你懂就行。”
我不懂啊，需要我懂什么吗？凛凛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调入内宫的机会。
“那么今日会议第三件事，便是将下个月的季度大扫除，提前至今日。大家快快准备起来，今日日落前，我要看到一个亮亮堂堂的御驭监。”
不多时，御驭监内尘土飞扬。几十个大男人用起扫帚来不分轻重，惊起地面厚厚的的灰尘。扫帚没有几把，其他人只能一人一块抹布，沾着水擦拭着勾栏狭缝中的污渍。
大家伙四处打扫，有的人为了偷懒跑到附近的宫房戏耍。
不耍不知道，一耍吓一跳。
关于五公主婢女之死的阴谋论，在宫里化为茶后谈资满天飞。
“昨夜绒华被谋杀，是因为她在宫中私放信鸽……”
“要我说凶手是五公主的可能性比较大……”
“御驭监突然提前大扫除，就是为了找到昨晚被绒华放飞的鸽子……”
鸽子？！
正在柏年的书房抹桌子的凛凛，终于想起把怀中藏着的鸽子拿出来查看。突如其来的大扫除让她忘记了将鸽子交给大壮做成菜肴。
“这鸽子，说不定能帮到方宗周呢？”凛凛捧着鸽子，想到这点，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帮。
清理好平时所用的笔墨纸砚，把常用的公文物什一一搬回书桌，将朱红的印泥瓷方收入桌柜里，柏年的扫除任务告一段落。
“刚刚我在橱柜里翻出了好多东西，今年春节收起来的柿子蜜饯……”
他从兜里取出一块用牛皮纸整齐包好的蜜饯递到凛凛手里，赫然在目的却是她手中的死鸽子。
“这鸽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柏年的口吻第一次那么严厉。
凛凛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冷冽，“……是在墙顶上捡来的。”
柏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将鸽子夺回来，却发现和一个小丫头抢东西是如此可笑。
他收回了伸出的手，浑身微微的凉意被温暖的血液替换。
“凛凛想吃鸽子吗？”他轻抚着凛凛的头，“鸽子肉和鸡鸭鱼肉一样，越是新鲜越是美味，这只鸽子早已死去多时，你摸摸看，它全身又冷又硬，体内已经腐败，没法入口了。”
凛凛用力翻开鸽子的翅膀，僵硬得像是石块，“不能吃，那可以交给正在找鸽子的人们吗？”
柏年弯下腰，轻抚着她手中的鸽子，“那些人无论寻到什么鸽子，最后都会将它们大卸八块，随意摆弄，然后弃之如履。”
“还不如让这只小小的、可怜的鸽子，在你手里安息。”
凛凛不解，她倔强地想要做些什么。
方才的你，不也想将这鸽子分而食之吗？她心中一个声音嘲讽着自己。
交与不交，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和那些残忍的大人是一样的。
你所追寻的是这只鸽子死后的价值，还是自己的活着的价值？
心中的那个声音保持着由始至终的隔岸观火，笑看着凛凛的一举一动。
窘迫得快要窒息，在这张由心魔精心编制的，名为‘情理’的罗网之中，年幼又无知的凛凛根本没有摆脱的能力。
“小傻瓜，你还在想些什么？”柏年轻轻拍着凛凛的肩膀，将她唤回现实。
“我从刚刚整理出来的杂物里找到了小木匣子和铁铲，”柏年向凛凛展示他手里的工具，“象房里有颗大松树，我们把这只小鸽子埋起来吧。”
凛凛点点头。
大片斑驳的树荫渗漏着点点阳光。凛凛在柏年的指导下，将鸽子放进木匣子中，好生放进挖好的深坑里。
两人双手合十，祝愿鸽子能往生极乐。
“祝你在极乐世界不再被伤害，快快乐乐地飞翔。”凛凛闭上眼虔诚地祝祷。
远处的炊烟晕染在微风中，与夏日的暑气一同飘荡至象房的松树下，热且静。
离震蹲在柏年身旁伸着懒腰，昏昏欲睡。
凛凛忍着咕咕叫的肚子，仔细将木匣子埋好。
“柏大哥，我们好像错过食堂的饭点了……”她望着天穹的日头，时日已晚。
柏年打开钱袋，数了数剩下的几个铜板，无论怎么计划，也不可能支撑到下个发放俸禄的日子。
正在他低头烦恼时，几个御驭监的力士随着刘大黑一同挤进了象房。
“柏副理，我们给您留了饭，您和凛凛尽管来食堂用餐吧！”刘大黑满脸堆着讪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