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李深知，凛凛是挽救平乐坊的最后机会了。
将凛凛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到哪一边，哪一边就会稳输不赚，这是整个平乐坊赌徒们的共识。
“爹，满香楼不是这个方向吧？”凛凛嘴里含着老烟李路上给她买的糖渍梅子，眼里还望着刚刚听到的片皮鸭。
老烟李的鼻孔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但他知道现在的忍辱负重，换来的是余生的安宁，“哎哟我的小宝贝，”他在心里赶紧‘呸呸呸’了一番，“今天老爹带你去吃一家新馆子，保准都是你没吃过的美味！”
“哦，可是我不喜欢吃霉味的，我想吃糖醋酱的。”
等把你丢给南蛮贼子，你想吃他个天翻地覆老子都奉陪！老烟李埋头走在前面，害怕凛凛发觉他那张绷紧了的一张老脸上突兀的喜色。
此刻，他俩正走在人烟稀少的江南道官道上。一两匹快马载着神色阴郁的旅人呼啸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足有一人高。
以老烟李的个头还不至于吃一口灰，他只是扇了扇鼻子，赶走眼前的浮尘。可凛凛只是个小萝卜头，飞沙盘旋在地面上，一个不小心就迷了她的眼。不停涌入胸腔的灰尘更是让凛凛的鼻涕眼泪在脸上糊成了一团。
“咳咳咳……啊、啊——”就在一个喷嚏即将喷涌而出之时，凛凛的口鼻立即被老烟李麻利地捂得死死的。
这个时候可不能出漏子！一想到打完喷嚏后，凛凛那原本就如深山野人般的战斗力又会上升一个新高度，老烟李恨不得一巴掌就这样将她捂死。然而，眼下还是物尽其用为好。
“来，咱们捋一捋，先深呼吸……”老烟李刻意提起嗓音哄着凛凛，稍稍将手掌松出了一小条缝隙。
深呼吸是什么？大概是要大口咬下去的意思吧！
凛凛毫不客气地张开了整齐的牙口咬了下去。
“啊哟——你个狗——”老烟李缩回自己被咬的手掌，仔细一看，上面竟还有个弯弯的月牙肉印，差点都掐出血丝来。
“你——”老烟李的巴掌高高举起，却在下一刻如同兔子的耳朵软了下去。
“你没事吧？”那关切的眼神如同来自一只绑着兔子耳朵的狼。
“梅子，连着核一起吞下去了。”凛凛觉得很可惜，因为那颗梅子的肉又甜又厚，她还没来得及舔干净。
老烟李望着凛凛那不开窍的脑壳，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她这一身脏兮兮的破布衫，根本就瞒不住她的傻脑门啊。谁会相信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傻丫头会点石成金呢？虽然听说南蛮头子是个好大喜功不拘一格的暴君，可要是一时忽悠他不着，自己可就早平乐坊街坊们一步走上黄泉了。
对，得给这臭丫头包装一番。
一路上，老烟李一直琢磨着怎么将凛凛给虚晃一招而又不露痕迹地送到南蛮吴国的阵营里。直到他到达今晚的目的地，江南道的经商驿站。
数十年前在他年轻的时候，这个修建在南蛮边境的驿站还是大宁王朝对抗江东叛军和南蛮子的前锋哨点。这两方势力自联姻变为貌合神离之后，大宁王朝对江东贼子的态度突然暧昧起来，就连眼前的这哨点也改造成了驿站，甚至为了经营顺带干起了寄宿的行当。
这让老烟李的暴躁老爹万分愤怒，因为他老爹的腿就是在当年追缴江东敌寇时太激动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摔瘸的。
如今，很难看到大宁朝的铁甲了。老烟李带着凛凛走进驿站时，日暮已沉，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毕竟这年头，什么都得靠自己。
一个伙夫背着柴火越过老烟李的身后，老烟李凭着这几年走的几趟商敏锐地觉察出这个伙夫的衣着不似江南道的本地传统风格样式。
紧接着，一个渔夫背着一筐鱼走进了驿站，从背篓漏出的清澈溪水饱含着清新的荷叶香气。
一个屠夫拖着一块板车，车上堆满了刚刚屠宰好的黑猪肋骨肉、牛排骨肉、和鸡鸭鹅肉。
两个农民担着一块扁担，其上挂着好几篮子新鲜蔬果。
……
凛凛只是望着这一排排的食材，口水就已经流到了衣领。
“真没出息！”老烟李重手一抹擦干了她的哈喇子。不过他也明白，今晚着驿站怕是来了个什么重要人物，光是一顿晚餐都要这么隆重费事，说不定是个江东的富商。
“这位大爷，驿站今天来了贵客，包场了，您还是请回吧。”驿站的伙计站在大门前。
“……这天都黑了，道上可更黑，我真不方便啊。”老烟李搭着年轻伙计的肩膀，偷偷朝伙计怀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额……”伙计推辞了那块碎银子，“这可不好啊。”
“那就两块，”老烟李又加了一块碎银子，“只求一间柴房。”
伙计毅然决然地给推了回去，“要比赏钱，您是比不过里头那位的。况且，这可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老烟李立刻发觉了其中的门道。若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可就是遇上什么达官贵人了？再加上方才进去的帮工全都穿着江东的服饰……
“来者可是江东的官？”
伙计瘪着脸：“还能是大宁的谁吗？多谢他大宁朝太上皇老人家慷慨大方，把咱们这块弹丸之地这么轻松地送给了江东孙氏。不然这吴国的小崽子怎么敢有脸来驿站吃喝！”
老烟李大吃一惊！他只知道平乐坊被大宁朝的官家抛弃了，可没想到边境驿站这么险要的地带竟然也无人管辖。
“我刚才还奇怪怎么一个大宁的兵都没有……”老烟李向来强健的身板忽而坍塌了大半。
“什么大宁的兵，现在整个江南道的百姓都知道，咱们鹿城被送给了江东贼子，换取了八百万吴国精兵来给他们打仗。他们大宁国还能有脸来这儿？我呸！”小伙计一脸愤愤不平。
老烟李此刻的心情简直犹如五雷轰顶。
不，这不是真的！
我觉得，我李大力（老烟李本名），我们整个平乐坊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只要把那个小扫把星丢到江东去，祸乱他们的朝纲，我们平乐坊就一定可以戴罪立功，说不定还可以建功立业。
等等，凛凛呢？凛凛哪去啦？
老烟李环顾四周，不见凛凛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