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临时辟出的战俘营，木栅栏象圈禁牲畜，宋俘们横陈遍地在干渴中呻吟垂死，哀求警戒的士兵赏口水喝。陆谦凑在林冲身旁，低声责备着。
“我真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陆谦咬牙切齿道：“察哥是什么人？毫无道义的狼心狗肺之徒，你何以要重演老寨主的悲剧？”
“他们把赛儿怎么了？”林冲将脸紧紧贴在栅栏上，向外张望着。
“唉！花一样的女儿落入这帮强盗的手，怕是凶多吉少。”陆谦叹息，继而沮丧道：“我们兄弟错就错在不该抓了那个王妃，否则察哥不会以重兵向我们雪耻。热血抗战落得个被朝廷出卖的下场，窝窝囊囊死了心有不甘呵！”
自此前溯，陆谦是小小宋军中最为激烈的人物；力主斩下大白高国王妃头颅以牙还牙以儆察哥；打了胜仗豪气冲天藐视强敌；幻想以抵抗之功博取朝廷青睐谋取个一官半职。现在沦为战俘生死攸关，暴露出患得患失怨天由人的秉性。
“兄弟，你的心思可不能光在一个林赛儿身上，大伙抗战全是听了你的鼓动，你得设身处地想想我们兄弟还有什么出路？”陆谦为林冲无所作为的状态愤慨道：“如不出我所料，明天当是大伙的生死关头。”
林冲虚空的双目向栅栏外游荡着，心思不在陆谦的话上，更无遐陆谦情绪的变化。
王妃寝帐，宝丫探头望风，萧音在徐忠、锦屏注视下思索着说：“殿下不愿把林赛儿赐给我做侍女，难道真的担心林赛儿日后会对我报复？”
“那林赛儿就死定了，或是被讹庞将军那样的野蛮人糟蹋。”锦屏口快。
“我看都不是！”徐忠闷声道。
萧音、锦屏对徐忠的话很认真，在她们心中老成持重的徐忠是主心骨，自打和亲于大白高国，萧音凡事都同这位心腹管家商议，拿主意。
“殿下对这个赛儿姑娘别有所图。”徐忠说得一针见血。
“图什么？”锦屏困惑。萧音却未吱声，她似乎明白了徐忠话中所指。果然，徐忠冷笑道：“堂堂大白高国亲王，王族血统，多几个美妃又是什么奇怪的事？”
徐忠的话应验着萧音心中猜测，顿感纠结。锦屏则突口便骂。
“好哇！口口声声说爱妃是他的惟一，通篇甜言蜜语假话的伪君子！”锦屏骂着忽又转念道：“咦，不对呀？殿下分明说他逼死了义合寨寨主林清扬、林赛儿未来的公公，还要杀了林冲为王妃雪耻。林赛儿怎会顺从他？他就真的不怕林赛儿在他睡着的时候谋杀了他？”
锦屏心直口快话确有条理，令萧音六神无主，徐忠拿捏不定。锦屏得意，打趣徐忠兼而宽慰王妃：“徐管家，我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番判断听起来吓人，却不能自圆其说。嘻嘻！”
这夜，好象大白高国的军营都在关心着林赛儿的命运。中军大帐内，讹庞小心窥伺察哥反应，做出很体已的样子。
“殿下若是藏娇，林冲如何处置？”
“当然不能留。”察哥很干脆。
“殿下若是整死了这姑娘的心上人，她何能顺从殿下？殿下刚才可是亲眼所见，她和林冲那种生死相依的……啧啧！”
讹庞欲言又止，是让察哥觉得后面的话听得更扎心；讹庞心中芥蒂挥之不去，说好了的林赛儿赏他享用却空喜一场，他对亲王不敢流露半点不满，寄希望于旁敲侧击的话能让事情出现转机。孰知，察哥的话让他更失望。
“呵呵，讹将军不了解女人哦！恰恰本末倒置了。这样重情的女人若恋人活着，她会倾心死守而不会委身他人；但若断了她的念想再对其用心，她未必不会把一腔柔情移情别恋。她还年轻得很呵！”
“殿下驾驭女人如同驾驭麾下的军队，属下钦服！”讹庞的心真的拔凉拔凉了，话也说得干巴巴。
察哥处心积虑吩咐：“今夜单独关押她是不再让她被骚扰惊吓，摧残了花容。明天你的先锋人马先行，秘密带着她返回兴西府都城，直接送去亲王府。”
天刚亮军营便骚动起来，宋国女俘们在大白高国士兵监押下集结，副将讹庞骑着战马耀武扬威，一侧随着一辆简陋小马车，车厢被帘子蒙住很神密。车厢内林赛儿孤坐，女人们的哭哭哀哀令她不安，忍不住将厢帘扣开条缝朝外看；多么想看见冲哥哥的身影呵！可满目却是女俘们被士兵粗暴驱逐着上路的惨状。
男俘们扒在圈禁的栅栏上朝外张望，聆听女人们哭声远去。有人哀叫：女人们都被押走了，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绝望中的人们无人能够回答。一群士兵打开栅栏提来几桶水，军头吆喝。
“喝水喝水，往死了喝，养足精神我们亲王有好事招待你们！”
宋俘们疯了似抢水，林冲仍旧扒在栅栏上木然。陆谦抢出一碗水凑近林冲低声道：“我昨夜的话要应验了！”
塬上，一支大白高国藩部的队伍行进。
侍卫劲骑开道，拱卫一乘十分宽敞的马车，马车前后追逐着西域巨獒。华丽车厢内，并排坐着年届五旬的大白高国贵族赫连保忠和他芳龄十七、娇艳如花却又透着西部女子泼辣劲的女儿赫连朵理。（纠错：前文楔子将大白高国少女朵理归属拓跋氏为笔误，应为赫连氏；如赫连保忠、赫连朵理。在此更正。）
长长的骆驼队驮着货物，队尾以长绳栓着许多宋国男人，全为青壮汉子，面色凄苦踉踉跄跄被部族的兵丁监押着。
“爹，咱们已经收购了许多宋国的边民，为什么还要赶往义合寨？爹爹不嫌劳累，女儿可是想家了。”朵理撒着娇。
赫连保忠笑道：“义合寨是这次大白高国和宋国交兵的主战场，察哥亲王大捷，必定俘获了许多宋军战俘，这正是爹爹要赶去的目的。”
“宋军战俘？察哥那铁公鸡会要价更高。”朵理瘪着小嘴不以为然，赫连保忠则兴致盎然道：“待价而沽商之常情，说不定爹会收获到角斗士的好材料。”
大白高国军营场地中央，大白天四角扎着篝火，林冲战俘们被圈在当中，预感不祥人人自危。
场地四周警戒森严，大白高国军人们列阵而坐，喜形于色准备着看一出大戏。察哥携王妃萧音端坐中央，身后侍着锦屏、宝丫。察哥以胜利者姿态对篝火圈内的战俘训话。
“说你们痴，说你们呆，一点也不为过！”察哥的戏谑引得大白高国将士们一片笑声。
“你们的朝廷早就出卖了你们，把这块土地连同你们一起输给了本王，但你们却执迷不悟，甘愿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察哥焕发出慈悲道：“本王姑念你们愚忠给你们一次决择生死的机会；跪在本王脚下高呼三声大白高国必胜、宋国必败，本王饶他不死。不从者将自相角斗慰劳本王大军将士，直到杀死最后一人！”
“发给他们武器！”一员偏将喝令，士兵们将一堆刀剑置在场中。
场面凝固了所有人的神经，大白高国军人们难抑嗜血的期待，林冲战俘们却充满绝望悲切。倏地，齐大栓猛地跪下，面朝东方嘶喊。
“皇上，朝廷啊，我齐大栓死得冤，死不瞑目啊！”嘶喊中抓起一柄钢刀深深插进自已胸腹，挣扎着咽了气。
齐大栓宁死不从的悲壮令大白高国军人们骚动、战俘们惊怵有人呜咽。萧音揪心，将脸转向察哥哀求轻呼：“殿下……”
察哥揽住爱妃香肩，神色郑重道：“爱妃，大白高国许多年前曾是女人做主的部族，遗传了尊重女人、又以女人的耻辱为最大耻辱的遗风。”察哥娓娓动听，象哄小女孩般为萧音讲述大白高国的民族传承：大白高国人刚猛尚武，有仇必报；更有大仇未报前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类的习俗，直到斩杀仇人才能恢复常态。察哥道：“爱妃当入乡随俗，切莫要迂腐慈悲，爱憎混淆哦！”
萧音明白了察哥对她的提醒拟或是警告：因她被掳，察哥蒙羞，必须以最血腥的手段复仇！
察哥不再理会萧音，冷峭地对战俘们高扬声调：“在我大白高国人眼里，自杀算不得好汉，只配是个懦夫！”他指着血泊中的齐大栓道：“你们还有哪位愿意效仿他上路？”
沉默着的战俘们中，陆谦沧然跪下，膝行到察哥脚下仆伏，凄凄哀哀道：“尊贵的亲王殿下，自杀非好汉，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人臣服，求殿下留下残生，报效殿下。”
陆谦的突然举动引发大白高国军人们哄堂大笑。
“陆谦，站起来！”林冲万没料到陆谦做出这般行径，怒血贲张大声喝止。陆谦却对林冲的愤怒毫无知觉，只是固执地跪着。
“嗯，本王很欣赏迷途知返的人。”察哥满意地踹一脚陆谦：“跪到一边去。”陆谦叩首谢恩，膝行着猥顼一隅，仍旧偶人般跪着。
陆谦的变节令所有人意外，在嘈杂中，侍在萧音背后的锦屏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扯了下萧音附耳低语，神色紧张声音很低；陆谦变节对萧音那夜潜入要塞搭救林冲众人构成了极大威胁！萧音内心紧张未动声色。
察哥见林冲众战俘对陆谦投之愤慨鄙视，朗声道：“看来余下的人甘愿为本王的将士们助兴。”
“开始角斗，逐对厮杀！”偏将随即厉声。
生死攸关时，往往出奇宁静，大白高国军人们迸射出嗜血目光，林冲战俘们沉重地捡起地上的件件兵器。
自打昨夜察哥奚落他迂腐地步了父亲林清扬的后尘，林冲便意识到了他和兄弟们的下场。该来的总会来的！蓦地，持刀在手的林冲暴喊：“兄弟们，同狗日们的拚啦！”
林冲率先朝着察哥扑去，战俘们在绝望的怒吼中挥舞兵刃、拖着伤残的身躯随着林冲冲锋。察哥对突变的场面毫不慌乱，因为大白高国军人们早有准备，一涌而上围住了战俘们，将一场力量悬殊的厮杀演变为了屠杀。
杀戮、哀鸣、死亡！察哥从容风雅地欣赏部下屠杀敢于反抗的战俘们，萧音不忍地合上了双眼，林冲身中数创，最后一个倒在了血泊中！
赫连保忠、赫连朵理父女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身后的队伍也惊愕——空荡的军营死一般寂静，遗下一地死状惨烈的宋军战俘尸骸，凝涸的鲜血在如血的残阳下格外殷红。
“朵理呵，以爹的经验，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形同角斗的惨烈搏杀。可惜，这些宋军战俘都死了，否则他们会成为优秀的角斗士。”赫连保忠在尸骸中徘徊，仔细察看尸骸上的伤痕惋惜判断。
“宋国会有角斗士的材料？爹，你看这满地被杀的战俘，象不象一群被狼攻击过的羊？”朵理不屑地同爹说着相反的话：“就是他们当中真的有人活着，爹爹也一定会为白跑一趟失望。”
“呵呵，朵儿的话一半说得对，另一半却说得不对。”
“那女儿就聆听爹爹教诲。”朵理装出一板正经的神态。赫连保忠看着东方，似乎看透了大宋，侃侃而谈。
“大宋的太祖皇帝赵匡胤开国之初，出于自身武力篡位的心病担心有人效仿危机皇位，非但杯酒释兵权解除了各路蕃镇的武装，更立下了重文抑武的遗训，故此助长了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社会遗风。”赫连保忠不无遗憾，继续说道：“殊不知大宋虽说富足了，自号礼仪之邦，却种下了武备弛懈的后患，人不思兵将不思战，朝廷更怕打仗。周边藩邦异族看懂了这个契机，便常以武力要挟大耍蛮横，但凡打痛了宋廷必获割地赔款，这次察哥亲王的所谓大捷便是最好的例证。朵儿说得对，大宋成了羔羊哦！”
朵理自恃得理，同爹爹理论道：“连爹爹都这般瞧不起宋国，那女儿何有一半说得不对？”
“女儿眼中的宋国代表不了大汉民族的全部内函！”赫连保忠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谆谆告诫女儿道。
“我们大白高国还在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原始游牧部落生活时，华夏的大汉、大唐就已经威风八面，十分繁荣。”赫连保忠说得神往：“那个时候的汉人可不是羊，而是真正的狼，驱铁骑于千里外，镇藩邦于四方，竟将以强悍著称的匈奴一部西逐得没了影子，再也没能回到过他们曾经猖狂过的那片土地上。”赫连保忠感慨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和大汉？正可谓犯大汉者虽远必诛！朵理，若照这样说，你还以为你的话全都说对了吗？”
朵理听得认真却故作嘴硬：“哦，原来爹爹在以一地的汉人死尸对女儿说汉人的往日辉煌。”遂指着死尸不无戏谑道：“狼就是狼，羊就是羊，反正现在女儿眼中的大宋是羊！爹爹再不要寄予幻想，想在他们中培养出优秀的角斗士来。”
父女斗嘴间，追随着朵理的巨獒倏地狂吠，众人不禁警觉——死人堆中，林冲气息微弱地蠕动……（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