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日,临安城风雨大作。
豆大的雨珠掉落在地上摔成瓣,丞相府门口的迎客松竟被这随雨来的狂风拦腰折断。院里下人来来往往,当朝丞相苏景阳此时眉头紧锁,脚下不停的在房门前踱来踱去。门那边,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和稳婆急切的话语。
“使劲儿啊!夫人!”
床上的女人生的娇媚姣好的面容,此时只余如雨下的汗水和惨白的脸色。女人身体陡然脱力向床上仰去,眼睛紧闭,嘴里却喃喃叫着:“景阳……”
稳婆见势不妙,叫小丫鬟出门通知老爷,夫人本就体弱,如今整整三个时辰,就靠人参汤一直吊着,突然晕倒恐怕事情不妙。
小丫鬟急急忙忙的便冲出门口,将稳婆的话复述给老爷听。
苏景阳听闻握紧了拳,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抬眼问面前的丫鬟:“夫人现在如何?”
“夫人她…恐怕…”小丫鬟未答完,头深深低下,她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乘月,和夫人感情深,话未说完便开始哽咽。
苏景阳深谙何意,沉吟片刻,像是做出了什么巨大的决定,抬眼看向雕花木门,眼底是无尽的悲痛。
“保小。”
乘月颤抖着向后倒退三步,福身进了屋。
“报!”
苏景阳的侍卫匆匆跑进来,抱拳跪倒在地。
“还多久?”苏景阳问道。
“…一柱香。老爷!不如让我跟他们拼个他死我活,阿福不怕死!您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誓死效忠,绝不会透露给那帮狗贼一句话。只求您和夫人平安!”
“阿福,我何时成为那等贪生怕死之人了。你也不许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阿福抿紧嘴唇,不在多话。
雨还在下,风雨交杂,电闪雷鸣。可空气仿佛快令人窒息,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越来越接近,苏景阳的脸上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耳边仿佛已经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咄咄马蹄声。
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丞相府的阴沉,明亮的像是要盖过外面噼里啪啦的雨点。苏景阳眼前似乎亮了一瞬。
乘月开门走到苏景阳面前:“老爷,是位小姐。”
苏景阳看向她怀里的小人儿,粉嫩的脸蛋和鼻尖,眼睛像她,嘴巴像自己,是个可人,可是她怎样呢?
沉默半晌:“夫人呢?”
乘月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扑漱漱的掉,一下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夫人她…去了。”
苏景阳身形晃动,嘴里念道:“嫣儿…嫣儿。”雨声太大,无人听见。
苏景阳收起情绪,转身向阿福点了下头,阿福了然于心。
“乘月,你带着小姐跟我走。”
乘月还挂着泪珠,一脸茫然,看向苏景阳。
苏景阳只道:“去吧。”
说罢,只身向雨中走去,狂烈的风雨下,苏景阳脚步如同磐石,倏尔摘下腰间的佩玉,隔空扔给阿福。
抱拳行礼:“阿福定不负丞相所托!”转身带乘月离去。
这七月的雨,仿佛有翻天覆地之势,也对,这丞相府,变天儿了。苏景阳心想。
乘月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路随阿福来到老爷书房,阿福一路无言,纵使乘月心中无数个疑问,也只跟着他走。
阿福推开书柜,墙上什么都没有,他将手掌放上去,细细的
摩挲,仿佛突然触到什么一般,扭转手腕,运气向前一推,本来厚重的墙面竟缓缓被推开,展现眼前的是个通道。
“跟我来。”阿福率先向前走,通道里黑暗潮湿,乘月有些害怕,硬着头皮走进去。
阿福似乎又在墙侧按了一下,通道口骤然合上,没有了光线,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乘月抱紧怀里的小姐,站在原地不敢动。
阿福见脚步声停止,在黑暗中叫了声:“乘月姑娘?”
乘月循声道:“我在这…我看不见。”
阿福习武,在密道中也能靠感知前进,急迫的情况下忘了乘月不懂武,赶忙回身向入口寻去。
乘月只觉袖口突然一紧,步子向前被引去。
“我牵你走。”阿福在前面道。他似乎感受到了乘月的紧张,又道;“别怕,跟紧我。”
乘月突然地心安,跟随阿福的牵引走着。
路程并不长,阿福探路的剑鞘触到了阻碍,他用手轻轻一推,门开,豁然开朗。光亮瞬间照进来,乘月用手护住怀里小人儿的眼睛。抬眼一看,竟是到了丞相府的西南角。原来这暗门通向这里。面前是一辆马车,规格只达普通富庶人家水准,心里疑惑团团。
“先上车,过后给你解释。”阿福抬起帘子。
乘月小心的微微托起小姐,上了马车。
阿福放下帘子,斜跨上马,双腿狠狠一夹:“驾!”
马蹄声达达,落地踩出一朵朵水花。两个时辰过去。
听外面,雨停了。
马车飞驰,并未停下的意思。
乘月怀里熟睡的小丫头突然醒了,一瘪嘴就开哭。乘月慌了手脚,嘴里噢噢的哄着,哭声经久不停。
“吁——”阿福停下马,隔着门帘问:“怎么了?”
乘月一张小脸急的皱成一团:“小姐好像饿了。”
“那怎么办,你快喂小姐啊。”
“我…我怎么喂嘛这儿又没有奶娘!”乘月快要急哭了。
哭声愈来愈大,小人儿似乎在宣泄自己的不满。
“你…你不可以吗?”阿福挠了挠头,疑问道。
乘月哄不好小姐,又不知道怎么回答阿福,竟生生急哭了,索性答到:“乘月…乘月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阿福想了想才明白,闹个了红脸,此时马车里一大一小哭的止不住,阿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起身下马,掀开帘子探头进去。
“你别哭…对不起我…我…”
乘月见阿福一脸愧疚羞涩,收住哭声,抽抽搭搭的说:“我们、我们得先想办法找个奶娘。”
阿福回头看了看这荒郊野岭,上哪给小姐找奶娘。
正一筹莫展之际,乘月问到:“这是什么?”
阿福看过去。
乘月手掌感受到座位下的晃动,掀开来看,竟是个暗格。
阿福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马车。
打开来,足够五日的干粮和一包谷粉。
阿福乐了:“快给小姐吃干粮!是老爷留的!”
乘月无奈道:“你见哪家新生的婴童吃干粮的。”
乘月用指尖搓了搓那包谷粉,足够细,定是老爷备给小姐的。
“阿福大人,你可以为乘月寻来干木头生火吗?我有法子了。”
阿福看了看周围:“这还不安全,我们在往前赶赶,半个时辰差不多了。”
乘月看向怀里嗷嗷待哺的小姐,面露愠色,一股脑抛出好几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事,我们为什么要走?老爷不要小姐了吗?干嘛要像逃命一般…”话音未落,阿福突然沉下脸色,认真严肃道:“有一句你说对了。”
乘月茫然:“什么?”
逃命。”
乘月突然打了个寒噤。不明所以。
阿福转身上马,留乘月在马车里思来想去。
“乘月姑娘,一个时辰后,我想法子。”帘外那人道。
乘月无言,可神奇的是,怀里的小娃娃似乎听懂了什么,止住哭声,再次沉沉睡去。
逃命?这在不过也才十五年纪,始终在夫人庇护下的乘月看来,是个沉重的词。怀里的小姐,似乎也沉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