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遇见她时,我11岁,她10岁。她肉嘟嘟的,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我忍不住去逗她,她便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不断张牙舞爪,很多时候我斗嘴都斗不过她。
和她一起上学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她总是很饿的样子,上课经常偷吃,躲在书后面吃,以为谁都没看到。其实那股味道啊,飘得满教室都是。有时见她吃大鸡腿吃得满嘴都是油,恨不得替她狠狠擦擦嘴。先生每每都会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点她回答问题,却也不点破她上课偷吃的事。看她回答问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时,我觉得她憨憨的可爱极了。
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我总会捉弄她。但那次喊她“大肥猪”后,她气急败坏,说她比我高,我是个矮子。我当时难过极了,和其他同龄男生相比,我矮了他们一个头。我特别讨厌别人说我矮,但那天她说了我矮之后,比起生气,更多的是难过。毕竟有哪个男生愿意让自己喜欢的女生说矮呢?
后来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也明白了这个年纪最难明白的道理,我们十几岁的这个年纪特别在乎别人的评价,心灵极为敏感又脆弱,我很怕别人戳我痛处,说我矮,那她何尝不是也怕被人说胖?
想通了这点后,我整晚都是在内疚中度过。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给她道歉,但没有想到,这个明天没有到来。
半夜,府内喧嚣不停,尖叫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翻箱倒柜的杂乱声,纸窗外一片灯火通明,那是连成一大片的火焰的光,烧红了整个黎府。我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害怕地躲在床上紧紧捂住被子。
大哥突然浑身血闯进了我的房间,我立马就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着急地问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他为什么伤得这么重,爹爹和娘亲呢?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拉着我就跑,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他身上的血染红了大片衣裳,就连他拉住我的手,也是黏糊糊的一片。我们躲过了正在搜查的兵差,跑到了后花园的假山区。
大哥将我带到假山里的一个密道,终于是撑不住倒下了,他虚弱地对我说:“洪深,你一定要相信,爹是受奸人所害,他是无辜的!”
“此次黎府恐怕是凶多吉少,从今往后你一个人要坚强地活着!”
“拿着这个玉佩,你去找吴将军,他会照顾你。”
大哥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了黎洪深。
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兵差大喊:“此处有血迹,黎洪世应该在这附近!”
“快走!!”大哥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大哥!要走一起走!”我哭喊着。
“我走不了,你快走!长大后为黎府报仇!”大哥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拿起手中的剑。
“此处有暗门!”一兵差大喊。
“洪深,长大一定要成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大哥回头对我笑了一笑。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自己背负了整个黎府的命运,我认真地看着大哥的脸,将他的容貌深深烙进自己脑海里,忍痛地说:“大哥!保重!”
和大哥诀别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身后传来了破门的声音,以及打斗的声音,我腿很酸,很累,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尽头。这条密道通向郊外的一个山林,我出去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玉佩。
吴将军在关塞外守着边疆。苏州离关塞十分遥远,为了存够到关塞的路费,我白天到街边的摊子打工,无良的老板见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孩童,便克扣我的钱粮,一日的工钱竟不够我吃一顿饭!我舍不得花一个铜板,饿了就去饭馆吃别人吃剩的饭菜。店小二见我一个乞丐样的小孩,便赶我走。我恳求他将别人不要的饭菜给我,他却存心作弄我,将剩饭剩菜倒在了街上,说赏给我。
为了存活,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围观的人很多,对我指指点点的人也很多。我不敢抬头,混着眼泪,低头将那滩狗食,机械性地塞进嘴里。
我每日都去皇榜那儿看消息,希望能得到爹娘和大哥的消息。几天后,贴榜上张贴了一张告示,说我爹与他人勾结,企图造反,全府上下赐死罪,前日已处斩,以示警告。
我疯狂地跑回我家,然而那里已成了一片废墟。
过往的人闲谈:“可怜了那黎府二少爷,才十一岁,竟被活活烧死了。听说那天抬出来的尸体,烧的可是面目全非,可怜极了!”
一个月后,我终于赚够了去关塞的路费,我去找车队,他们却临时变卦,说这点钱不够,在争执的过程中,一个富有异域风情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头戴红纱,着露脐装,红灯笼裤,热情又大胆。她问我为什么要到关塞,我不敢说实话,只说家中变故,无依无靠,只能去投靠叔叔。
她听了之后便说她可以带我去关塞,但是我得认她为姐姐,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不知道此举为何意,但只要能去关塞,要我做什么都可。我便答应了。
原来她是一支商队的头儿。
我们便踏上了去关塞的路途。
虽说她带领的是一支商队,但是奇怪的是,马车里,装货的箱子全是空的。
每到一个镇,她会让我乔装打扮,有时是小乞丐,有时是卖花的小孩,然后在街上晃荡,去接应别人给我的东西,再带回来给她。
那小小的一包,包裹得很严实,好几次我差点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拆开一探究竟。但又想到她多次与我强调绝对不可以打开,否则就扔下我,便放弃这个念头。
就这样,我们花费了三个月,终于抵达关塞。
她赠与我一块刻有双龙的浮雕木牌,说这是她的商会,如果我有事的话,可以出示这块牌子找人帮忙。
“这三个月发生的任何事情你绝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我就戳穿你是黎家二少爷的身份。”
我一惊,她为何知道我的身份?
“最好改改说梦话的习惯。”她留下这句话后,便带着她的商队扬长而去了。
我到了边塞的瓮城,城墙上的两个士兵大声问我是何人。
我请求见吴将军,将大哥给我的玉佩高高举起。其中一位士兵为我通报。
半响,我得了许可,便进入城中的军营。我被带到其中一个碉堡里,一名身披铠甲,头戴红缨头盔的中年男人威风凛凛地坐在圆桌旁,脸上历经了大自然的风霜,黝黑且有深深的沟壑,但相貌堂堂,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发问:“汝为吾义弟何人?吾义弟今在何方?”
我便如实道来,情到深处不禁落泪。他听后沉默不语。而后便说:“汝为吾义弟亲人,亦是吾亲人。今后汝便是吾义子名为吴盛洪。你可唤我一声义父?”
我跪下,泪流满脸地向吴将军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喊道:“多谢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