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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南水领主——大剧院风波

【三】大剧院风波

罗萨雷斯岛,西岛大剧院。

在近百年前,歌剧话剧等艺术表演,还是仅仅供贵族们享受的娱乐。但随着经济发展和时代的变迁,如今众多剧团已经开始走入民间,将这项娱乐带进了平民世界里。即使是普通市民,偶尔也可以用多余的金钱来买上一张门票,进入贵族们所投资建设的剧院,欣赏上一次美妙的演出。

在娱乐方面,罗萨雷斯岛从来都走在帝国乃至整个大陆的前方。虽然整个南水地区的经济持续下滑,但只要罗萨雷斯岛的财富还未挥霍殆尽,西岛大剧院就是各地剧团最青睐的舞台。

铃兰在纳西索斯的时候贵为公主,却很少和贵族们一起看歌剧,她更多时间都在小酒馆里,享受吟游诗人们给她带来的平民表演。但是短短十几天里,铃兰已经来过两次西岛大剧院了,月季大公亲自带她到这里,陪她一起欣赏南水剧团带来的传统歌剧。

然后今天是第三次。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铃兰这次并没有以女皇的身份前来。在西岛大剧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所有演出都要分“高等”和“低等”,这里的高低便是对应演出服务的对象。那些罗萨雷斯岛的贵族老爷们绝不会出现在“低等”的演出场合,同样,那些平民们也无法买到“高等”场次的门票。

今晚,这里将要招待的是平民。

这次登台的是一个新成立不久的剧团,名叫“冬语剧团”。因为资历尚浅,它并不太受到贵族老爷们的青睐,但在平民之中,它却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剧团。

这是一个冒着战火在帝国各地巡回演出的剧团,它演出的剧目只有一个,那就是《东方之战》。《东方之战》的剧本由剧团自己所写,讲述的正是铃兰女皇在流落东方之后,建立起自己一支军队,并最终打败奥诺瑟拉王国的故事。

铃兰想看一下故事里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形象,也想看看广大平民们究竟如何看待这个形象,这就是铃兰选择在今晚前来西岛大剧院的原因。

此刻铃兰已经从白水宫消失了四个小时,想必月季大公和他身边的仆从们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不过她并没有打算离开罗萨雷斯岛,等歌剧表演结束之后,她会回到白水宫去,告诉月季大公她今天的有趣经历。

她会告诉月季,自己是因为好奇,去买了张关于自己故事的歌剧的门票。

听起来就像那些真正的十六岁的贪玩的女孩子一样。

大剧院的内部十分拥挤,观众人数远超过前两次铃兰来时的情况。

如果这说明了这个剧团的人气的话,那么看来铃兰今晚来到这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少女缓缓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未知的世界。

在这里,她一无所有,除了怀中的皇后佩剑。”

在一段美妙的独唱声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演员戴着深色假发,穿着华丽的军服,带着精致的仿真皇后佩剑,缓缓登上了舞台。

今晚的表演正式拉开了帷幕。

整个歌剧分为三段,第一段讲的是流落到曦城的铃兰如何与曦城领主,红衣兵团的团长曼珠沙华相识,然后成为朋友。最终曼珠沙华被铃兰女皇的才华与魄力所打动,带着红衣兵团宣誓向女皇效忠。

第二段讲的则是曦城守卫战之后,铃兰带着军队进入大草原,然后在她出色的外交下,说服了克洛瓦大酋长苜蓿,最终结成了同盟。

第三段就是经典的马背山之战了,在女皇的指挥下,已经成为近卫军的红衣兵团力敌数倍于己的对手,最终在草原骑兵的支援下大败对手,终结了奥诺瑟拉战神公主的不败神话。

整部歌剧情节跌宕起伏,音乐撼动人心,使得观众们的情绪完全被带入到了剧中。虽然其中大量情节并不属实,但铃兰也不得不承认单就歌剧来说,它已经接近完美。

而且,有谁会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的赞美呢?

在快乐地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铃兰开始好奇,究竟是谁创作这样的歌剧,又是什么力量在让这个剧团不断地在帝国各地,冒着危险进行演出。虽然主观上是为了赚钱,但客观上来说,这样的歌剧大大提高了她在帝国中的知名度,使得原本一无所有的她在平民心中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她觉得自己该去见一见这个剧团的老板,好好答谢他一番了。

演出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了,按照惯例,在结束之后稍作休息,剧团全体成员将会登台谢幕,之后可能还会根据时间再进行一些即兴的歌舞表演。

可能是因为观众人数太多的缘故,歌剧一结束,剧院里就变得无比嘈杂起来。人们开始四处走动,结果反而使得场内更加拥挤,整个秩序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铃兰当然也避免不了,在混乱的人潮之中她也只能尽量地守住自己的位置。山茶和芦苇站在她的两边,努力地保护着他们的女皇。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仆童出现在了铃兰的面前。他看上去像是冬语剧团的工作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这里。铃兰一开始没有在意他,但是这个仆童直接上前,拉了拉铃兰的袖子。

“纳西索斯的大小姐,纳西索斯的大小姐。”仆童如此喊道。

铃兰转过头看他,而山茶更是吃了一惊,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仆童何时来到铃兰身边。

“我们老板说,她的那一车红茶已经卖完了,夜里非常危险,恳请您尽早离开。”仆童继续说。

山茶和芦苇不知道这个仆童在说什么,铃兰一开始也以为这个孩子是认错人了。

“夜里非常危险,请您尽早离开。”看铃兰没有反应,仆童又重复了一遍。

铃兰突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向四周望去,除了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景象,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请从侧门离开,纳西索斯大小姐,愿遗迹众神与您同在。”

听到仆童的这句话,铃兰回过头来,却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从侧门出去,快!”铃兰当机立断,对山茶和芦苇命令道。

在密集的人群之中,高大的山茶在前方开路,而铃兰紧随其后,芦苇则负责殿后。因为人群实在太密集,山茶和其他同样在慌忙乱窜的人多次发生碰撞,但接受了女皇命令的他根本顾不了太多,只能最快速度地向大剧院侧门前进。

这时,铃兰才从余光里感觉到,还有几个身穿黑色斗篷,打扮神秘的人在人群中跟了上来。如果铃兰不是往侧门,而是向正门的方向走,大概已经正好撞入那几个人的包围中。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预感从背后袭来。

在接近侧门的时候,一名过路人被山茶撞倒在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这引得周围慌乱的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这一来,山茶和芦苇两个东方人相貌的少年就特别显眼。

铃兰穿着斗篷,帽子牢牢地罩在头上,遮住了她的全部长发以及上面的近半张脸。比起那两个异族少年,她似乎没能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除了一个人之外。

那是一个站在侧门旁边的女孩,她的视线紧紧地盯在铃兰身上。

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在帽檐的下方、刘海的缝隙处,铃兰的视线无意中与她交汇。

女孩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张大的嘴巴久久无法合拢,甚至旁边的人撞了她一下,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铃兰!”当女孩喊出这个名字时,铃兰却已经夺门而出。

紧接着,好几名高大的黑衣人也穿出人群,追了出去。

西岛大剧院的侧门外面,是一条狭小而黑暗的胡同,它与贫民窟相连,和罗萨雷斯岛表面那些宽阔繁华的夜间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救命——救命!”铃兰先是一边跑一边大喊,希望引起周围人们,最好是巡逻士兵们的注意。但结果这里只有三三两两歪东倒西的醉汉,以及躺在阴影里的乞丐流浪者,他们大多甚至根本懒得转头去看一眼狂奔而过的铃兰三人和那群追击他们的黑衣人。

对他们来说,这种景象早已司空见惯。

于是铃兰干脆放弃了呼救,她被迫要与“追兵”们进行一番速度上的较量。

然而,这里并非铃兰的主场,迷宫般的街道和水网成为了黑衣人的盟友,铃兰的敌人。转过几个街角之后,铃兰的去路被一条水道挡住了,而周围又没看到有够跨越水道的桥梁。

“下去。”铃兰果断地说道。

“我来和他们周旋。”几乎是同时,芦苇说。

“交给你了!”

铃兰马上同意了芦苇的要求,半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里,她和山茶相继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芦苇继续沿着河边的小胡同往更深处狂奔。

黑衣人追了上来,他们似乎听到了刚才的水声,一部分举着火把停在了岸边,然后朝水里用视线开始搜寻,另外有三个人则紧跟着芦苇的背影追了上去。

芦苇知道对方一定会分开来追自己。

毫无疑问,黑衣人的目标肯定是铃兰。在三个人当中,他和铃兰身材差不多,又披着斗篷,夜色之中对方难以辨别清楚,因此黑衣人不会放过他。虽然比速度和耐力,瘦小的芦苇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但他有自己的策略。

这个策略非常简单,只要把他们引到远一些的地方,最好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然后随便找一个隐蔽处脱下斗篷,就能从“铃兰女皇”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少年。

只是,计划与实践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因为不熟悉路况,加上夜晚的胡同里过于昏暗,芦苇踩进了一个水洼里,他脚下一滑然后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前进,但这一摔使得黑衣人与他的距离瞬间拉近,眼看他已经再也不可能甩开他们了。

芦苇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看向自己的背后。他当然看不清那些黑衣人的脸,但是他已经可以看到从黑色斗篷下伸出来的雪亮刀刃。

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现,挥舞着佩剑从阴影中向三名黑衣人冲了过去,冲在最前的黑衣人虽然避开了剑锋,但却被这个彪形大汉撞倒在地。另外两名黑衣人见状连忙刹住了脚步,举起手里的短剑摆出战斗架势。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但这无疑是一个逃跑的机会。芦苇二话不说向着前方狂奔,一口气冲过了长长的胡同,进入到一个拐角岔道里面。

这里在黑衣人的视野之外,他正好可以脱下斗篷,只要他再逃回到剧院里,那些黑衣人就不可能再找得到他。可是正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你不是铃兰?”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虽然光线暗淡,但芦苇依旧认出了这一张脸,以及她下身仅有一条腿的独特标志。

铃兰曾经告诉过芦苇这个女孩的名字和身份——丁香,阿泽利亚伯爵的女儿,他一直牢牢地记着。

芦苇马上就明白了。

刚刚的大汉正是在西康港口见过的,丁香的随从。丁香显然是误认为披着斗篷的芦苇是铃兰,而且正遭到黑衣人的追击,于是让她的随从上前营救。结果没想到斗篷下面的竟然是一个东方少年。

芦苇的计划被打乱了,现在他不可能再在这里扔下斗篷逃之夭夭。如果那样的话,黑衣人追到这里,代替自己承担危险的就是丁香。

于是,芦苇将脱到一半的斗篷披回到了身上,重新又朝着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面对突然出现的壮汉,三名黑衣人先是感到错愕和惊慌,但他们很快就理清了思路。这个壮汉再强,也不可能是三个人的对手,更何况他们的任务是干掉“目标”,有条件的话根本不需要和这个壮汉纠缠。

于是,三人快速移动脚步,手持短剑分散开来,然后从三个方向向壮汉逼近。为了保护自己,壮汉只能摆出防御架势,一步一步地退到墙边。当壮汉站到墙边之后,三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抛下壮汉,立刻转身朝着刚才芦苇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时,从拐角处冲出来的芦苇正好与黑衣人相遇。

黑衣人没想到“目标”会突然冲回来,一瞬间愣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里,芦苇凭借着自己瘦小灵活的体型,从黑衣人的缝隙间穿了过去。

芦苇希望黑衣人注意到自己,这样就能避免他们发现丁香。

然而,黑衣人的注意力非常敏锐,就在他们准备回身追向芦苇的时候,其中一人又往原方向走了几步,然后他发现一个身形纤细,在黑暗中几乎看不清脸的女孩,就在拐角另一边的胡同里。

他们的目标是“两男一女”中的女孩。如今的眼前三人里,一个是性别不明的人,一个是壮汉,还有一个是女孩。这个女孩明显是最接近“目标”的任务。

黑衣人吆喝一声之后,其中一个继续追击芦苇,另外两个则留下来,向黑暗中的女孩直扑过去。

利刃从黑衣人的斗篷下面伸了出来。

丁香此时站定在那里。

虽然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时,一声大吼响起,丁香的随从冲了过来,他与其中一个黑衣人撞在了一起。虽然他的手臂被黑衣人的短剑划破,但他的佩剑准确地刺穿了黑衣人的胸膛。

紧接着,芦苇也回过头来,他拔出了马刀主动向黑衣人进攻,但是他的招式轻松地被黑衣人的短剑化解掉。

还有一个黑衣人,正在扑向丁香。

丁香没能躲过他的短剑,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她还是捂着腰间,娇小的身躯和她的拐杖同时倒在冰冷的地上。黑衣人毫不犹豫踏步上前,将短剑反握,居高临下地向丁香刺来。

壮汉随从也好,芦苇也好,要救丁香都来不及了。

然而,丁香一点也没惊慌,这位半躺在地上的大小姐,从身后拔出了一把转轮手枪。

“砰——”一声巨响,火光照亮了半个胡同,枪膛里喷射出的烟雾,在狭窄的过道中呛得让旁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刚才还在向女孩猛扑的黑衣人,一下就向后弹出好几步远,然后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去。他的半个下巴都被子弹打得粉碎,滚烫的鲜血在黑暗中溅射了一地。

几秒之后,烟雾散去。

战斗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逆转。

丁香倒在地上,那位刚才救了她的少年——芦苇蹲在了她的身边。而她的随从,那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则手举佩剑,守在两人的身前。

三名黑衣人当中,一个被子弹击中当场死亡,另一个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显然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仅剩下最后一个还站着。

最后的这个黑衣人显然感到了恐惧,他后退了好几步,躲到相对安全的距离外。然而他还没有放弃,因为他仍然握着短剑,死死地盯着这一边。

接着,黑衣人吹响了口哨。

他在呼叫同伴支援。

远处,数个火把在远处胡同里发出亮光,向这边聚集过来。

黑衣人还在等待同伴,不敢贸然进攻。丁香的随从却也不敢抛下丁香和芦苇两人,一时之间,双方就站在那里僵持着。

芦苇看着倒在地上的丁香,露出了焦急的表情,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掉下来。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翻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小背包。

“不要害怕,我会想办法给你止血。”他用不那么标准的纳西索斯话安抚丁香说。

丁香好像并不需要安抚,她咬着牙,声音却非常决绝:“不,先带我去十七码头……”

芦苇立刻意识到丁香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援兵正在赶来,越是在这里逗留就越危险。

“十七码头……在哪?”芦苇问。

“你背我……我来指路……”丁香说。

芦苇听了之后没有犹豫,马上就把丁香扛在背后背了起来。丁香的身材比同龄女孩更轻盈娇小,可芦苇的身材也比同龄男孩更加纤瘦。他背起丁香的时候,还想要俯身捡起落在一旁的拐杖,结果根本弯不下身去。

“不要了,往前走。”丁香喊道,于是芦苇再也顾不上拐杖,朝前走去。

丁香的随从背对着丁香和芦苇,面向黑衣人一边保持着防御姿势,一边后退。

很快,三人来到了河边。

在河边的阶梯上,芦苇背着丁香往下走。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就让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汗水顺着睫毛落下,不时滴入眼睛里,让他脚下的地面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是这里。”丁香说道。

所谓十七码头,其实就是河边一片小小的停泊处,有好几艘小船靠在岸边。这些船原本的主人是附近居民,因为战争期间船只受到军方管制,被链条锁在了码头上。

“左边第一艘,我们上船……”伏在芦苇背后的丁香说。

芦苇俯下身把丁香放在了船上,然后自己准备上船。但由于他不熟水性,上船的时候没能站稳,直直地摔进了船里。因为芦苇的摔倒,这艘小船而水面晃动得更加剧烈了。

丁香没有去管摔倒的芦苇,立刻向铁链的方向爬了过去。这条铁链上有个巨大的锁,将船只和码头牢牢地连接在一起。丁香趴在锁前,从衣服里找出一把钥匙,很轻松地就把锁打开了。

然后丁香回头,大声向岸上的随从喊道:“流苏,上船!”

这位名叫流苏的随从还在岸上和黑衣人对峙,他一听到了命令,马上转过身,连河岸的阶梯都没有下就朝船上跳了过来,随着这位壮汉的降落,小小的船体摇晃得更加剧烈。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壮汉的上船,小船将这股冲击力化作了动力,从岸边驶了出去。几乎就在同时,丁香将船边长长的撑杆,递给了随从流苏。

随从流苏接过撑杆,往码头岸边用力一顶,小船再度加速,冲进了小河中央。

从丁香开锁、到流苏上船、到小船驶离岸边,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钟,刚刚摔倒的芦苇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爬起身。

原先与随从流苏对峙的黑衣人站在岸边,似乎已经无能为力。

不过数秒钟之后,他的同伴赶到了岸边。面对渐行渐远的小船,其中两名黑衣人拿出了小型十字弓。

丁香把一个船桨递给了芦苇。

芦苇在大草原上长大,对水性毫无了解,此刻的他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不过他马上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在接过船桨之后,学着三叶河上那些船夫的样子,用力地刨起水起来。

而船的另一侧,丁香也是如此。

在一人撑杆,两人划桨的配合下,小船继续加速。

在快到河道岔口的时候,丁香从水里收起船桨,然后扑到了芦苇所在的一侧,和芦苇一起划船。因为两人移到了同一边,小船的船体发生了倾斜,这让芦苇几乎叫出声来。

不过,在三人的努力下,小船终于转过弯,驶入了一条狭窄的岔道里。

此刻黑衣人的弩箭恰好上弦完毕,他们将十字弓抬起以瞄准,却正好只能看见小船拐到了一排建筑物的后面,消失在黑夜的视线之中。

芦苇一行人暂时安全了。

不过另一边的铃兰,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困难。

在本来就狭小的空间里,铃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山茶在她身前不到一米的位置,同样也是弓着身子。

冰冷刺骨的水从铃兰和山茶的身下流过,浸透了大腿以下的所有部分。

这里是下水道,距离刚才铃兰跳河处不到十米。

追逐到此的黑衣人先是举着火把在岸上等候了一番,然后又有几个人跳入水中开始寻找,但在夜色中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个隐蔽的下水道。数几分钟之后,不远处的枪声引起了黑衣人们的注意,紧接着枪声方向又传来了同伴的口哨声,于是他们停止了在水中的搜索,前往同伴处进行支援。

黑衣人离开后,山茶打算往外走,查探一下河面的情况,但是铃兰立刻伸手拉住了他。

“等一下再出去。”

在黑暗中山茶看不清铃兰的表情,但是从她的命令中感觉到他的女皇相当镇定。

铃兰说:“他们肯定还有人留守在附近。”

山茶点了点头。

铃兰问:“山茶,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利利安的时候学过潜水,是吗?”

山茶再次点了点头,不过几秒之后,山茶反应过来在黑暗的下水道中铃兰看不见他点头的动作,连忙回答说:“是的,陛下。”

“那你有没有把握从这里逃出去?”铃兰问。

“也许可以……”山茶回答,不过他的声音不是那么有底气,“我应该能带您到对岸,但是更远的地方的话……”

“不,我说的不是带我,而是只有你一个人能不能逃出去?”铃兰说。

山茶愣了一下,在黑暗中沉默了好几秒之后,说:“能……”

“那你就逃出去,回去白水宫,向月季大公或者海棠提督求援。”铃兰说。

“我……”虽然这是女皇的命令,但山茶还是犹豫了。

在这个危急的时候,将女皇一个人留在这阴暗狭小的下水道里,让她独自面对危险,并不是护卫应有的行为,更不是草原男子汉的作风。

但是在利利安学习经历告诉山茶,执行命令的原则终究比男子汉的气概更重要。

“明白了,陛下。”犹豫了一下之后,山茶回答道。

说完,山茶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前进了几步,来到下水道出口处。他回头向身后黑暗中的女皇行了个军礼,然后拼命地深吸了一口气,埋头潜入河水之中。

现在,这里只剩下铃兰一人了。

罗萨雷斯岛大学码头。

这个码头和刚才的第十七码头完全不同。

无数船只排成密集的队列,用铁链连环锁在一起,固定在岸边的石柱上。从船只数量就能知道,这里是罗萨雷斯岛一个重要的地方。

芦苇和丁香、流苏乘坐的小船挤进码头,靠在了岸边。然后丁香熟练地拿出钥匙,把船锁在旁边的船上。

“带我回房间。”丁香说。

丁香话音刚落,随从流苏就一把将丁香抱了起来,然后一个大步跨到了岸上。

丁香马上说:“不,流苏,他来背我,你负责警戒。”

在听到丁香的要求之后,流苏把丁香放下,而芦苇赶紧跟过来蹲下身子,像刚才那样把丁香背起来。

丁香伸手,越过芦苇指向前方说:“进去。”

芦苇这才发现,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庭院里到处都是灯光,把庭院中心的花园和周围一栋栋建筑照得透亮。

在丁香的指引下,芦苇吃力地迈着脚步,走进了庭院里。他穿过花园里长长的石径,进入一栋白色楼房,然后艰难地、几乎是爬着上了二楼。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房间里。

三个人都进入了房间后,随从流苏就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房间里有一张床,芦苇把丁香放在床上之后,自己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芦苇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佳,从大剧院一路逃到这里,他没有停下来喘一口气,身体早已到达极限。如今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芦苇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开。洽洽因为此,疲劳感涌上他的大脑,几乎让他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随着大口大口地呼吸,过了好些时候,芦苇才从黑暗中恢复过来,这时候他才渐渐看清周围的景象。

小床、衣柜、梳妆台、纱帘、蜜蜡灯,房间不大,却被琳琅满目的家具和饰品填得满满当当。而且从房间的布置就能看出,这是个女孩的卧室。

卧室的主人丁香,此刻就坐在他面前的床边上。

在蜜蜡灯的灯光下,芦苇再次确认了女孩的样貌。

金色的秀发,白皙的脸,精致的五官,水灵的瞳仁和长长的睫毛。

本应洁白,现在腰间却沾上血污和火药灰的连衣裙。

裙子下面,一条孤零零的纤细小腿。

正当芦苇注视着丁香的同时,丁香也注视着芦苇。

忽然间,丁香把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用和之前不一样的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欢迎来到罗萨雷斯岛大学神学院,这里是我的私人寝室。”

芦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试着回应,但是不等他开口,丁香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知道,你是女皇陛下的随从。”

芦苇再次愣了一下。

丁香接着说:“流苏,把他绑起来。”

不等芦苇反应过来,一旁的流苏已经一把将他按在地上。面对魁梧的大个子,芦苇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现在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地上,只剩下眼角的余光还能看到高高在上的丁香大小姐。

但是芦苇仍然挣扎着开口,用不标准的纳西索斯话说:“不要叫我‘女皇陛下的随从’。”

丁香的语气更加冰冷了,她反问:“难道不是么?”

芦苇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慌张。面对丁香的反问,他说:“我确实是女皇陛下的随从,但您不应该这么称呼我,因为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芦苇,克洛瓦的芦苇,从今以后可能还会经常和您打交道,所以请您记住我的名字,阿泽利亚家的丁香大小姐。”

丁香听到自己家族名号“阿泽利亚”的一瞬间,丁香眼里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

西岛大剧院附近,下水道处。

这或许是铃兰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晚上。

南水的冬天比纳西索斯和利利安的温暖得多,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它毫无威力。由于空间狭小,铃兰被迫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她的双腿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污水里。起初她感到仿佛被无数钢针刺扎般的疼痛,随着时间推移,疼痛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失去知觉后的麻木。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再这样下去双腿很可能会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更严重的是,如果一直泡在冷水里,冰冷和麻木会逐步沿着身体向上蔓延,最终夺走她的体温,夺走她的生命。

这些医疗知识正是款冬在天平堡时教她的。

想到这里,一丝久违的绝望感,如同污水散发出的臭气,在她的胸腔里缓缓扩散开来。即便在马背山上面对数倍敌军围攻时,也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上一次体会到的时候,大概还是在千镇无限王宫的黑牢里。

回想起来,离开千镇已经整整一年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她没来得及和山茶、芦苇他们说。

她原本计划在大剧院观看演出后,去著名的罗萨雷斯岛夜市里,享受一下形形色色的南国小吃,来庆祝自己的成年。

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

黑暗之中,铃兰咧开嘴,苦笑了起来:“还以为今年的生日,会比去年在黑牢里过得要好一些呢。”

不知过了多久。

密集的脚步声在数条街道上响起,南水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在奔跑。同时几艘小船顺着河道前进,罗萨雷斯岛的水兵在山茶的指引下,操控船只向目标位置快速前进。

终于,山茶带着水兵们来到这个下水道出口处。

在水兵们的帮助下,山茶把铃兰连抱带拖,给搬了出来。

铃兰此时已经不太清醒了,她全身冻得僵硬,脸色煞白。她的形象落魄到了极点,全身上下都被污水浸透,散发着不堪忍受的恶臭。别说女皇的高贵和威严了,就连贫民窟里的那些流浪汉恐怕都比她要光鲜。

不过,她至少活下来了。

躺在小船上的铃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满足地合上了眼睛。

铃兰回到了白水宫。

经过洗浴,铃兰换上了的干净睡衣,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精神面貌,她的健康愈发糟糕,躺在床上如同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一般。

月季请来了罗萨雷斯岛最好的医生,但直到天亮,医生的治疗仍旧没起到太多效果,最后只能建议铃兰好好休养。

这段时间里,大公月季一直陪守在铃兰旁边。

医生刚刚离开房间,在一旁的月季马上对铃兰说:“陛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可以对我说。”

铃兰转过头看向月季,虽然头重脚轻、浑身酸软,但她的意识比刚回来的时候清醒了不少。她凝视了月季大公好一会儿,但是没有说话。

“对不起,陛下,我一定是打扰到您休息了。”月季看铃兰没有说话,又连忙说,“我这就离开,请陛下好好休息。”

“不,没关系。”铃兰这时开口说,“打扰我休息的不是您,而是这些士兵,能让他们也离开吗?”

这句话一出来,月季立刻掩饰不住羞愧,低下了头。

铃兰的床边的确只有月季一人,稍远的地方是正在站岗的山茶,而再远一点的地方——房屋的门口、窗边,外面的庭院里,有着数名全副武装的水兵。

在房屋的大门外侧,更是多了一套厚重的铁锁。

如此的看守力度,已远胜于关押罪犯的监狱。

“对不起,陛下,这……”月季开口说。

“这不需要道歉。”铃兰马上打断他,“是海棠老先生考虑得周到,这样我才不会再受到刺客的伤害,还请你替我感谢他。”

铃兰很清楚,这些水兵背后的主人是谁。

月季的脸色仍旧难堪,相反铃兰却很淡然。

比起被监视被控制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现在更重要的是好好休息,补上一觉。

在白水宫的鸥桥上,两人争吵了起来。

靠近铃兰所居住的别墅这一边是大公月季,而靠近大殿那一边是老提督海棠。

虽说是争吵,实际上只有月季一个人在开口,他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写在了表情上,写在了喷发而出的每一个音节里。

海棠除了在一开始让附近的水兵和仆人回避之外,其余时间便默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任由月季对他大吼大叫。

“海棠,从一开始你就在说她是我们的威胁,可是大家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一切都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想而已。”

“她是女皇,我们是她的封臣,难道我们不应该支持她吗?她是那么真诚,能够抛下军队来到我们的宫殿里。她这样信任我们,我们怎么能怀疑她呢?”

“她才十几岁,不过是自己出去玩,去看一场话剧,这并不奇怪,我也常常会有放下公务,出去玩的想法。可是她的行为却被我们当作心机和阴谋来对待。现在她重病在床,需要我们的支持和关心,我们却把她当犯人一样囚禁起来?”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我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只有让自己成为高尚的人,才有资格统治和管理别人,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南水大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总之,她是我南水大公的客人,只要在罗萨雷斯岛,不,只要在南水公国,我就不允许你们这样对待她,我要去让水兵们撤出白水宫。”

月季前面滔滔不绝时,海棠都没有开口,但在最后当他说到要水兵撤走,海棠提督就不再沉默了。

“站住!”

海棠的声音比月季的声音深沉、浑厚得多。

月季一下子就怔住了,刚刚转身,正要往庭院走的动作也凝固了起来。

海棠停了几秒,又说:“不,你去吧,大公阁下,如果你认为你指挥得了水兵的话!”

月季再一次怔住了,他缓缓回过身来,一脸愤怒地看着海棠。

他愤怒,是因为他知道海棠说的是事实。

对于罗萨雷斯岛的水兵们来说,海棠的命令远比月季的命令更重要。他多少也清楚,在罗萨雷斯岛的岛内也好岛外也好,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个昏庸、懦弱、无能的“大孩子”,海棠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渐渐地,比愤怒更强烈的悲伤涌上了心头,化作眼泪,从这个已经接近三十岁的男子汉眼里流了出来。

不知为何,看到月季的泪水,海棠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公阁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您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也许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违背了道德和法理,但并没有违背权力斗争的规则。”海棠说,“在下已经老了,冲锋陷阵不行了,但是看人可不会出错。这位女皇陛下绝对不是像您想象的这样单纯,她的野心之大,远不是罗萨雷斯岛的灯红酒绿就能够满足的。”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月季激动地为铃兰辩解道,“她昨天出门前留下信息,说一定会回来的,结果不也是如此吗?你也一定调查过了,除了去西岛大剧院看演出,她什么事情都没做,不是吗?”

“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海棠的语气依旧沉稳,“大公阁下,就在女皇陛下遇袭的时候,纳西索斯第一近卫军——也就是红衣兵团立刻就控制了石桥北岸的桥头堡。如果不是有海军的保护,他们完全可以冲过石桥攻入城内,占领我们白水宫?”

“你这是在以己度人!”月季争辩道,“他们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保护女皇而已!”

“大公阁下,你知道我们现在在战争中的处境吗?”

海棠忽然转了个话题,问道。

月季愣了愣,说:“我知道,我们在和洛斯兰叛军的战争中处于下风,但是我们有舰队,他们不可能登上罗萨雷斯岛。”

“罗萨雷斯岛上的人都和您想的一样,可实际上我们已经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了。”海棠说,“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我们很快就会失去大陆上的所有土地,只剩下罗萨雷斯岛一座孤城。届时叛军可以在漫长的海岸线上招募海军、建造船只,从任意一个港口出发袭击我们的商船。我们的海军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保护得了这么漫长的航路。最终,我们罗萨雷斯岛会坐吃山空,断粮而亡。可怕的是即便有不少罗萨雷斯岛人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却像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鸟一样,欺骗、麻醉着自己,继续沉迷在灯红酒绿当中。”

月季沉默了。

“我们现在控制了女皇,这是我们最好的筹码。”海棠继续说,“她在我们手里,正义就在我们手里,她的血统、她的身份、她在东方的传奇故事,都会变成南水平民支持我们的资本,更会成为我们和利利安、千镇联盟的资本。有了这些,我们才能战胜石楠,战胜洛斯兰的叛军。”

“可是我们也不能为此监禁她……”

“这不是监禁,是保护!”海棠说,“你没有看到吗,我们的敌人已经动手了,他们的地下势力已经深入到罗萨雷斯岛的内部,所以她才会在大剧院遇险。他们对女皇的行踪甚至比我们更加清楚。不知大公阁下有没有想过,幸亏那天离开士兵保护独自外出的是女皇,如果是您的话,恐怕已经身首异处,此刻罗萨雷斯岛和白水宫已经是石楠所有了。”

月季又沉默了,海棠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的缘故,海棠显得有些累,他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稍微缓和一些的语气开口说:“大公阁下,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难,您还是请努力关注好自己的工作,尤其注意保护好自己。至于铃兰女皇那里,我会让水兵完全接管,把她保护起来。”

听到这番话,月季不再说话,但他并不是放弃了争辩。相反,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开口,用及其正式的方式称呼海棠:“不,提督先生。”

“什么?”海棠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了一下。

月季说:“既然你能够为了‘保护’女皇陛下而将她监禁起来,那么现在也把我监禁起来吧,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海棠愣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月季会说出这样的话。

直到此刻,月季考虑的仍然不是罗萨雷斯岛的生死存亡,而还是海棠对待铃兰的态度。

老提督没有说什么,他看了看月季,然后闭上了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看向那历经数代人的,美奂绝伦的白水宫宫殿,再一次长长地叹气。

罗萨雷斯岛大学。

女孩的寝室里,芦苇正在大口地咀嚼着喂到他嘴里的面包。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便一直被关在狭小的壁橱里。由于双手双脚长时间被反绑,他几乎不能动弹,脸色看上去比之前虚弱了许多。

不过他现在的待遇倒也不算太差,毕竟是阿泽利亚家的丁香大小姐,亲自在身边给他喂食。

可能是因为吃得太快了,把面包一口气咽下去之后,芦苇不停地咳了起来。

丁香站起来,靠着单腿一跳一跳地走到窗前的,用碗舀了一碗水之后,再一跳一跳地回来,把碗递到了芦苇嘴边。芦苇看看丁香,又看看一路上洒落的水滴,也没有说什么,把脸伸进碗里就喝了起来。

喝够了之后,丁香收起食物,然后坐回到床边上。现在,面对芦苇,她重新摆出了那副完全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芦苇知道,接下来才是“审问”的开始。

然而丁香并不急着“审问”芦苇,她当着芦苇的面,拿出了芦苇一直带在身上的小背包,翻看起里面的东西来。

小背包里面除了一些行军生活的用品,大都是些画纸和绘图工具。对于画纸上的画,丁香似乎有些在意,便细细查阅起来。

画纸里,散发着杀器的燧发火枪,有充满异域风格的双神修道院,还有仿佛能听到风声的草原蓝天。

白皙纤细的手指,拨动着画纸,翻过一张又一张。

芦苇静静地盯着丁香的手,不知不觉也忘记了时间。

直到有一瞬间,丁香的动作停住了。

“铃兰……”丁香念着画中人的名字。

和丁香记忆中一样,速写中的女孩披着长发,戴着佩剑,穿着轻骑兵的军装。但是又和丁香记忆中不一样,她视线微垂,没有了熟悉的笑容,聊聊几笔的轮廓只让人觉得忧伤。

丁香打破沉默,问:“芦苇,你跟随铃兰多久了?”

芦苇回答:“半年了,大小姐。”

尽管他的纳西索斯话不太标准,但是两人交流完全没有问题。

丁香又问:“诗歌和话剧里所描述的铃兰,那都是真的吗?”

芦苇回答:“不,现实中的女皇陛下,比诗歌里的更加伟大。”

当然,芦苇的回答不过是故意夸大其词,现实中的那个十六岁女孩,如何能与艺术家们塑造的女皇形象相提并论。

丁香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听到芦苇的回答,她的眼神有了闪烁。

“她变了,过去的她不问政治,不爱艺术,逃避社交;她只喜欢剑术、马术,只会出入市井,和没有未来的平民在一起。她似乎永远不会烦恼,上一秒还在抱怨学习的艰苦,下一秒就开始称赞蜜酒的美味……”丁香说,“不过现在的她,终于也放下过去,成为了一名皇族该有的样子。”

“不,大小姐。”芦苇说,“如果真如您所说的那样,陛下她并没有变过。”

听到这句话,丁香愣住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芦苇说:“大小姐,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丁香问。

“船。”芦苇回答。

丁香又愣住了。

片刻之后,丁香用冷峻的声音说:“那天晚上我们那艘船只是借来的,现在罗萨雷斯岛的船只被军事管制,我不能把它给你。”

“大小姐,我要的不止是那一艘船,”芦苇说,“我要的是能让整支军队渡海的船队。”

丁香说:“那我更给不了你了,因为我只有这一艘船,没有船队。”

“但是给您船钥匙的人有。”芦苇说,“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罗萨雷斯岛大学神学院的院长把,请问大小姐,您能带我去见他吗?”

丁香再度打量了一遍芦苇,就像她初次在港口见到他时一样,不过这次要仔细得多。

“你是谁?”丁香一边打量,一边问。

“我是克洛瓦的芦苇。”芦苇回答。

“不,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身份。”丁香说,“你绝不只是铃兰的随从,至少不是普通的随从。”

“不,大小姐您多虑了。”芦苇说,“我就是女皇陛下的普通随从,而且像我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还有成千上万个。”

丁香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骗不了我,芦苇。”

芦苇微微笑了笑,却不接话。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丁香说,“但是你也说了,这是一笔交易,所以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

“当然了,大小姐。”芦苇马上回答,“您的要求我一定能办到。”

丁香问:“你还不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就说一定能办到?”

芦苇回答:“当然了,我们克洛瓦有一句谚语:在心仪的女孩面前,什么都能办到。”

刹那间,窗外吹来的一阵海风,掀起了大小姐手中那叠画纸的纸角。

在少年漆黑的眼眸里,女孩看到了宛如星辰般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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