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人声鼎沸。
最边缘的一桌上,坐着一位白袍的神秘客人,袍子很宽大,看不出身形,这也就罢了,可是,神秘人的脸也笼罩在一个带着白纱帘的斗笠之下。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话,只一个人孤零零地闷头喝茶,这便更令人摸不清身份了。
与这位神秘人隔了一个桌子的地方,坐着几个穿粗布麻衣的汉子,不算高大,满面尘霜,他们的鞋底很薄,鞋面上更是沾满了尘土。
只要是有一些江湖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人的身份。大约是一些在锦陵城内外给人送送伙,卖个力气的穷苦人罢了。
这群人正聊得开心,酒洒了一桌。
冷不丁地,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装作不经意间往白袍人的方向瞄了一眼。
随后,这群原本东倒西歪人都默契地凑在了一起。
“最近这城里不太平啊。”猴腮先发话了,他压低了声音,说话间还忍不住把四周简单环顾了一下,“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也多了不少。”
“可不是嘛。”大嘴唇的一位青年立马接上话头,“你们听说过谢家那事有没有,最近穿得沸沸扬扬的,说他通敌呢。这还是邻村的二狗子悄悄告诉俺的,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别说是俺,谁听了都得信啊。”
说完,旁边的几个人也认同似地附和了一句,一时间七嘴八舌,气氛火热。
“诶,那可不一定。”里边看着年纪最大的人忽然说道,说完,他卖了个关子,停了一下。
一边的汉子立马识趣地给他递上一碗酒。
“你们看,这前两天还好好地,那谢尚书还是人人称道的护国功臣。就这一个月,什么话都飞出来了,什么谢清直养了外室啊,说他眠花宿柳啊,连强抢民女都出来了。这当中,谁敢说没有什么关窍。”年老汉子大口灌了口酒,故作神秘地说道,“都说流言猛于虎。可老朽我在这城里待了几十年啦,出来没听说过谢尚书强抢过什么民女。”
“难道……”听到这里,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可说,不可说……“老汉高深莫测地笑笑,得意地喝了口酒。
与此同时,白袍人放下了手中的瓷杯,隐藏在白纱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便是清欢,前几日她刚得了令牌,当天夜里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今日,她是来这里验收成果的。
效果还不错。
自从那日和扶莘下完棋,清欢脑中就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她先让暗卫去散播谢清直的各种荒唐事,外加什么府宅秘辛,祸害民众什么的,真的假的都有,总之,就是把他往坏里说。
最好能说成古今第一大佞臣,或者大贪官什么的。
直到十天前,舆论到达了顶峰,她老爹也不负众望地成为了一个过街老鼠一样的存在。
这时候,她再散播有人要对付谢尚书如此如此的言论。
百姓们就少不得要“恍然大悟”一场了。
这招借力打力的灵感,就来自于扶莘的那句“盛极必衰”。
至于这身白衣,那次诗会以后,清欢觉得这衣服挺方便的,一直好好保留着,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走出茶楼,街上的人已经少了。
大风扬起她身上的衣袍,迎风的布料紧紧贴在她身上。
清欢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万里黑云沉沉地压在这座百年大城的上空,连空气都变得沉闷,潮湿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真是山雨欲来。”
清欢紧了紧衣袖,孤零零地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走,渐渐消失在屋宇连绵的尽头。
谢清直跪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黑亮的砖块隐隐倒映出他狼狈的身影。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他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双腿。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跪着,两边的大石柱上,数不清的龙腾凤跃,金碧辉煌,高大宏伟得不成样子,衬得他愈发的凄苦。
最角落的石柱后面,一个宦官模样的人鬼鬼祟祟观望了许久,随后,一个闪身出了大殿。
竟是个有武功的高手!
像是巧合似的,没过多久,大殿最高的金漆龙椅上就坐上了个人。
他看起来已经年逾不惑,发丝黑白掺半,着一件普通的玄色衣袍,可仔细一看,衣襟处却有龙纹暗绣。
他的精神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却自有一股不可逼视的威严。
“陛下。”谢清直见了那人,勉力站了起来,又重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有沉闷的回响。
这便是当今圣上,云宽。
“爱卿这把年纪了还要受苦,着实辛苦。”云宽如此说着,却不见半点担心的神色,只淡淡地挥挥手,让他起来。
衣袍上的金线若隐若现地反映着流光。
“谢陛下。”谢清直以手撑膝,缓缓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既然为人臣子,这跪跪拜拜不是家常便饭吗,臣早便有这个觉悟了。”
“只是,臣的一双儿女……”谢清直貌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看到这里,云宽怀念似的动容了一下,“这把年纪了,你还是当年那个性子。”
他的眼睛直直地朝着谢清直,目光却不在这里停留,反而像是穿透这具躯体,看见了另一个人。
但是,很快的,他便恢复了正常,又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说到你的儿女,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刚开始,朕还以为又要给你擦屁股了,准备多罚你几天,给点警示。没想到,朕这还没开始,舆论就已经被策反。
朕还以为是你的什么大后招。没想到让人一查,始作俑者竟然是你女儿。”
寻常来说,外人根本不能想象一个皇帝居然能说出“屁股”这类的词,然而他就是说了,而且流氓的话简直信手拈来,简直是六月下羽毛的感觉。
然而,这并不能折损这个老人身上的半点威严,那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不可侵犯。
谢清直摸不准他的想法,没有轻易接话。
“你走吧。”皇帝察觉到了他的谨慎,嫌弃似的挥了挥手,“不过,你应当明白,既然朕能查出来,那别人未必不行。”
谢清直艰难地把自己拖了出去,大门关上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高大的琼楼玉宇中间,云宽一个人站在深深处,仿佛与这一殿的繁华都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