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孤零零地躺在山洞里,躺在已经死去的母熊身边,躺在自己冰冷的眼泪和无声的哭泣中,第一次进入了梦的世界。
她梦到甘甜的雨,温柔的雷,安静的风,梦里的她是如此的安逸和幸福,以至于任凭这些美好流入地下,散于天空,委身叶底,也无动于衷。她从未产生打开窗户的冲动,甚至无瑕朝窗外看上一眼。只要不醒来,她就想让这幸福的房子永远包裹着自己。
她坚信,这就是她出生的家,生命开始的地方。
可是,这座美丽温馨,洋溢幸福的房子突然间变得烈焰飞腾,在迷离的火光中,女孩儿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婴儿破窗而出,留下一个虚弱的女人躺在床上,忍受着大火和生离死别的煎熬。
这是女孩儿第一次看见水面以外的人,之前,她只有通过水面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她顿时感到无比的亲切,可就在她将要看清楚女人面容的那一刻,大火吞噬了一切。
然而,女孩儿并没有因此在梦中死去,梦境有了新的发展,她来到一条河边。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暖风与河水一起在大地上流淌,阳光照耀下,小河的水面和两个人的脸庞一同泛起闪光的笑意,她看到一对父女在柔柔的清波前站定脚步。
女儿紧紧依偎着自己的父亲,在春日下仰起红脸蛋,瞬间就获得了满满一脸灿烂的阳光,这些光线在她娇嫩的小脸儿上欢畅地跳动,纵情舞蹈,看见女儿烂漫纯真的样子,父亲也笑了。
忽然,女儿好像被水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拽着父亲朝着水面指指画画,小女孩儿远远望去,似乎是一群鱼在争抢着什么,好像是一个落水的苹果吧。女儿想要河里的鱼,父亲一会就捉到了好几条,把它们串在一根芦苇上,递给自己的女儿,女儿把这些鱼提在手中,开心地跳了起来。
后来,欢笑逐渐从岸边隐去,把宁静归还此地,风声徐徐,流水淙淙,一切宛然如初。河水安然流过,抚平余波,微风在大地涌动,搀扶起压弯的小草,把露珠滴落。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女俩一直静静地站在河边,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去一样,就像两棵互让缠绕的树。但是,小女孩儿还是渐渐察觉了其中的变化——她看到河水越流越快,看到这对父女手拉着手,在时光中,迅速地老去,顷刻间,已是皱纹堆垒,白发苍苍。
这时,女儿手中依然提着那串鱼,它们挂在芦苇上一动不动,比低垂的芦叶还要安静。
忽然,最下方的一条鱼腮甲炸裂,开始沿着芦苇向上游动,过分开裂的颌骨把鱼眼挤落在外,一条条位居其上的同类惨遭吞噬,最后,这个可怕的东西来到了第一条鱼所在的位置,一口吞下了女儿的手臂。以此同时,无数的利箭穿透父亲的胸膛,这对父女苍老的皮肤开始破碎脱落,发出道道血色的光芒,女儿重新变成一个啼哭的女婴,落入水中,父亲则化作一具年轻健壮的尸体,栽倒在河边。
顷刻间,黑云席卷,烈日熄灭,飞鸟坠落,草木枯亡。一道霹雳将大地裂为两半,流出滚滚熔岩。
小女孩儿被眼前沧海桑田的剧变惊呆了,正在出神之际,一个狰狞的骷髅从河中破水而出,龇牙咧嘴地朝着小女孩儿迎面袭来。
一阵猛烈地颤抖之后,小女孩儿从梦中醒来,目痴神滞地伏在地上喘息着,好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做梦,她甚至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依然陷落在无尽的迷茫中,直到她以后频繁地进入相似的梦境后,才习以为常。可是,她依然无法断定,这是噩梦还是美梦,梦里的情节让她既留恋,又恐惧。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梦中的那个女儿,自己也没有那样的父母,她的亲人只有两个,母熊和小黑熊。
看着仍然锁在梦中,永远无法醒来的母熊,想到死不见尸的小黑熊,女孩儿再次涌出灼烧的眼泪,随即,她又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必须找到坠崖的小熊。
一缕细细的阳光,从尚未完全愈合的山洞流淌进来,紧接着,外面的世界也逐渐地进来了,鸟鸣声,流水声,风声,叶片的摇晃音……小熊隐隐约约的咿呀声……
女孩儿兴奋地跑到洞口,三下两下便将山洞扒开一个豁口,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可随后,她再次陷入无尽的失落。小熊并没有和她想象得一样站在洞外,等着她开门迎接,女孩儿之所以听到了小熊的叫声,只是因为浓烈的思念,自从小熊恳求自己的母亲收养了这个遗落的生命后,两年间的日日夜夜里,她和它从未分离过——白天,她和它相互追逐玩耍,夜里,她和它相互依偎,共同入眠。
女孩儿正要再次躲进山洞,远离一切外在的危险,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让她抬起头来。
经过一夜复杂而辛苦睡眠的过滤之后,外面的世界变得天朗气清,万里澄澈,好像昨晚那个残酷而黑暗的世界复归安好,这再次激起了女孩找到小熊的决心。
她来到那群鸟栖身的树下,这正是小熊坠崖之处。女孩儿试图伸出头往崖底探看,却差一点掉了下去。因为在孩子的身体比例中,脑袋占了总身高相当大的一部分,这就导致女孩刚刚探出脑袋,就失去了平衡。
这条山涧沟,她从来没有下去过,或许,就连在这里生活多年的母熊,恐怕也没有下去过,这是一处神秘的遥远之地,所以,女孩只能在这里看着,除此以外,她无路可寻。
小女孩儿又试着探了几次脑袋,都差点儿让自己滚落山崖,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终于,她找到了平衡点,女孩儿稳定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朝山谷下看去,但是,她看到的只是一片滚动的云海,顿时,她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找到小熊了,女孩儿又一次滴落伤心的泪珠,一不小心,便随着其中一颗,滚落悬崖。
小女孩儿的惊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坠入云层后,慢慢消失了,可渐渐地,她的惊叫声似乎再次响起,从崖底传来,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突然,只见小女孩儿嗖的一声穿破云涛烟海,朝着崖顶飞射而来,直至飞过崖顶那棵栖满小鸟的树,将它们惊散后,再次坠落。
这次,女孩儿在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树枝,减缓了下坠的速度,但并不没有彻底阻止此次坠落,女孩儿依然在撕心裂肺的惊叫,只不过,她的叫声慢慢和缓起来,直至停止,因为她看到,整棵树由于自己的拉拽,变的越来越细,越来越长,就像一团正在流向崖底的面团似的,然而,让女孩儿彻底不再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可随心操纵树枝的伸缩。
因为女孩儿在下落的过程中,一心想着再次回到崖顶,没想到树枝真的拉着她上升了一段距离,她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心中发出了下落的指令,树枝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再次稳稳地开始下落,女孩儿又试验了几次,全都应验,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连升降的速度都能控制,就这样,她靠着神奇的树枝,把自己平安地带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