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太阳就要升起了。
三座主峰前各有巨石延伸,形成三处开阔的平台,冷黑刀率领众人列队站立在中峰前最大的平台上,等着石喙里那颗闪耀的结晶完全形成,那头红色的血雕也侍立于冷黑刀身侧,不住地虚啄着脑袋,拨动双眼。不大一会儿,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神兵岭迎来了当天的第二次日出。
冷黑刀对着身边的血雕再次低吼,血雕腾空而起,扑向光芒的中心,在巨翅的掩映下,众人隐隐看到血雕和巨大的石雕遥相呼应,最后,无尽的光芒得以完全收拢于血雕的喙中,夜晚的太阳被摘下了。
众人跟随血雕进入中峰的石壁,里面是一处开阔的洞府,角落里,有一根倾倒的石柱,横亘在一段外露的地下河上,几根由山顶倒生的石刺,凶险地挂在那里,好像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不过,它们已经在那里安然地垂挂了无数年了。
其中,有一根最粗的倒刺,头朝下绑着一个将死之人,口衔晶石的血雕飞向被缚者,利爪一挥,便和滴落的鲜血一起落在石柱之上,血雕两爪紧扣石柱,仿佛与它同根而生,也是石头做的一般。
鲜血终于喷薄而出了。
此刻,鬼火也飘身于血雕身前,喷出烈焰,于是,一道竖直的血柱,一道水平的火柱,同时汇聚于血雕喙中的晶石之上,血流尽时,鬼火也收起火焰,再看血雕,整个脑袋发出一种炽光,仿佛流动的岩浆,冷却后,恢复原貌,血雕片羽无伤,喙中的晶石却被炼成了一颗滚圆的血珠,大鸟一仰脖儿,便将其吞入肚腹,众人仿佛隐隐听到了滋滋的声音,一股白烟从血雕口中冒出,它眼睛一眨,射出两道锐利的红光,双翅一震,将被缚者从石刺上硬生生撕扯下来,飞出洞府,将其抛坠于火瀑倾泻的山涧沟里。
鬼火乃地脉之灵,自从他告知冷黑刀神兵岭可以炼出世间至刚神兵——恶火斩之后,他们就占据了这里,不久之后,中峰之巅的石喙中便生出一根石笋,从此,这样的采石炼金每天入夜都会进行,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这两年内,对于冷黑刀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四处搜捕至恶之人,因为采石炼金,除了需要鬼火,血雕,晶石之外,还必须有一个至恶之人的鲜血用来淬火,方可完成。可是直至昨天,炼成的血珠忽然在大鸟的喙中碎裂成粉,这无疑是一种不祥的谶示,冷黑刀急命鬼火侦测威胁的来源,受命的鬼火飞身出洞,钻进左边的火眼之中,将自己的身体和岩浆化为一体,进入地脉,连通了所有地狱之火,体察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一座稀疏的村落被锁定了。
屠村之后,冷黑刀一直对女婴的逃离耿耿于怀,鬼火劝道:“父尊,那个女婴虽然没被我们亲手除掉,但十之八九也难逃一死了,别管她是是什么来头,一个刚落地的娃娃,靠什么活呢?父尊且放宽心,不必过于忧虑,当务之急还是全力搜捕至恶之人,以供采炼丹石之需,等恶火斩炼成之后,还有谁能是父尊的敌手?还有谁敢不任凭父尊调遣呢?就算那个女婴活着回来,也只是我们的刀下之鬼罢了,如果父尊仍不安心,可用巨石将今日之河彻底封印。”
面对玄妙的时空之河,冷黑刀也无计可施,只好听了鬼火的劝告,把匪徒散往各地,全力搜罗至恶之人,但他并没有用巨石封印今日之河,他仍然存留了一种念想——他想设法进入时空之河,主动出击,彻底铲除女婴,以绝后患。女婴的降生,已经让他永远损失了一颗血珠,而这势必会让这件需要花费二十年铸造的至刚神兵威力有所毁损,他更不敢想象多年以后,如果长大的女孩卷土重来,自己能否用这把略带瑕疵的恶火斩将其杀灭。
冷黑刀残暴而果断,不管什么境地下,他永远都会做最令自己满意的决定——他要在今日之河的正上方修建一座会杀人的坚牢,这样既能保证在找到进入时空之河的方法后主动出击,又能保证在女孩试图回来时及时将她擒杀。
想到此处,冷黑刀冷笑一声,说:“鬼火,令你速速赶往玲珑山,将山主天巧老人拿来见我。”
鬼火略加沉吟,向冷黑刀说:“父尊,据说玲珑山那个老头异常古怪随性,发誓愿招待天下之宾,但绝不受邀出山,万一他宁死不从,敢当如何?请父尊明示。”
冷黑刀拍了拍鬼火的肩膀,这让鬼火的另一边身体浮动了一下,然后,冷黑刀又轻轻地抚摸着鬼火的另一个肩膀,并慈祥地对他说:“那就让这个世界再多一个地狱吧,不过,我相信,你会有办法把他带来见我的,去吧。”
鬼火心领神会,执命而去,消失在火眼之中。
每当他独自行动时,都会选择这种方式,他通过中峰的火眼进入地下,在四通八达的地火中奔突,眨眼间就可到达天下任何一个角落,所以,纵使玲珑山地处千里之外,冷黑刀也丝毫不担心鬼火的离去会影响次日的采石炼丹,因为他知道,只需一盏茶的功夫,鬼火就会带着天巧老人来到自己的面前。
玲珑山不以雄伟峭拔著称,但却是云雾轻笼,百水环绕的清幽之地,世外桃源,是天工开凿于世间的一处盛景,林间到处游走着各种珍禽瑞兽。奇怪的是,如此洞天福地,竟无一兵一勇守护,满山只有天巧老人和一名童子而已,平日里,两人或松下弈棋歌咏,或临水谈道论经,好不悠哉快哉。殊不知,在此乱世,玲珑山之所以能长久避世,免遭攻掠,全都仰仗着天巧老人精心设计的消息埋伏,陷阱机关,这些自动防御全都隐蔽在各个进山的必经关隘,威力巨大,足以使侵犯之敌个个有来无回,葬身于此。慢慢地,天巧老人名声在外,玲珑山也就无人敢犯了。
可是这一切机关,对于鬼火来说不仅毫无意义,甚至是可笑可怜的。
天巧老人和童子正坐在小溪边的一颗巨松之下对弈,老人带着戏谑的眼光看着对面的小徒弟,只见这名小童子一手扶着石桌,一手举棋不定,攒着眉头陷入沉思,看来他是绝不想输掉这盘棋,虽然已经无路可走,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慢慢地,脑门上竟然流出股股的汗水。
突然,小童子惊叫一声:“师傅,好烫。”
随即飞快地抽回自己扶在石桌上的左手,这才发现,手指已经被烧了几个血泡。与此同时,天巧老人也警觉了起来,片刻之前,还分明是松涛涌动,凉风习习,百鸟啁啾,水气迷蒙,为何突然如此灼热?天巧老人四下里环视了一番,顿时脸色大变,他真切地看到,身边的淙淙的小溪,竟有一半淌着火红的熔岩,而另一半清水则沸腾不止,随后,只听咔得一声巨响,石桌旁的巨松裂出一道竖痕,灼热的岩浆从中汩汩而出。天巧老人见状不妙,急忙拉着小徒弟跳出树荫之外,幸好,这一老一少躲得还算及时,他们刚刚站定,整个树冠已经开始下起了火雨,熔岩从松针的尖端冒出,一滴滴落在石桌之上,将击中的棋子和棋盘融为一体。
其中有一股异常明亮的岩浆,缓缓向着天巧老人刚才的座位处涌去,一会儿,鬼火便坐在了那里。
鬼火轻轻拿起一粒棋子,学着老少刚才的模样,把它往棋盘上一放,刚刚脱手,棋子就熔为一滩火流,鬼火盯着眼前的棋盘,发出一阵缥缈而焦灼的浅笑,一袭热浪扑向棋盘,所有尚未熔化的每一粒黑子,白子全都变成了发着炽光的红子,流淌在棋盘上。
鬼火抬起头,轻轻地说:“什么都不要问,要么跟我走,平安无事,要么留下来,葬身火海。当然,你有一盏茶的时间做出决定,因为这也是我把整座山烧红所需要的时间。”说着,鬼火嗅了嗅鼻子,又道:“我似乎闻到了烤鹿肉的味道,真是鲜美无比,人间至味啊,不对,让我再闻闻,好像又有新的味道了。”说着,鬼火又飘飘渺渺地笑了几声。
“只要阁下绕我一山的生灵,老朽甘愿效力,任凭驱使,绝无怨言。”天巧老人用近似绝望和恳求的声音给了侵犯者明确的答复,他深深地明白,自己的任何反抗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敌人,他曾经引以为豪并击退过无数强敌的机关陷阱,在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眼里,不过是些水上浮萍,山之浮土,一吹即散罢了。
鬼火听了天巧老人的回答,轻轻地站起身来,也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诚意——瞬间,一切的灼热之物都不见了,就连鬼火自己也变得清晰起来,随后,山鸟复鸣,凉风款款。
鬼火裹挟着天巧老人遁火而去,留下一个童子,一座青山,至少,在老人最后的回眸中,是如此的景象。
一座巨大的石牢镇压在今日之河的上方,牢内设有无数自动套索和石碾,不论何物,只要露出水面,就会即刻被套索绑缚上拉,碾为齑粉,而这座石牢的设计者——天巧老人,早已化作雕粪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