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闻言笑了笑,又转眼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的吴意。她极专注地望着坠在天幕上的那枚弯月,默默拿着酒瓶饮着酒,似是有些心事重重。他故意咳嗽一声,引得她朝他看过来,
“喝得这么冷清,莫不是将月亮当成了下酒菜?”
吴意没答话,只对着他笑了笑,笑得温婉清和,竟让他半天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哪有,不过是瞧着这月亮好看,一时看忘了神而已。”
“这月亮光又冷清又冰凉,有什么好看的?”
李过原是玩笑话,可见她听了他的话后眉间的忧色浓重地竟是要溢出来一般,心里忽然有些沉重,只觉得这天幕沉甸甸得有些瘆人,似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活生生要把他给吞没了一样。
“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这样伤感?”
“哪里,不过触景伤情罢了,”吴意放下手中的酒瓶,继续说道:“从前我常听旁人说‘花好月圆人长久’,那时就想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祈求花好月圆便罢了,还偏偏再求个人长久,果然的,这世上的事大抵都如这月亮一般,圆圆满满的时候总是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那样缺一块,不得圆满。”
李过放眼看去,只见遥遥长街挂了一路的花灯,热闹非凡,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大多是儿女绕膝,夫妻恩爱的。他一时默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无痕早就被酒客邀了下去,这屋顶上如今就只剩了他们二人,她颓颓然的话语惹得他心疼不已,夜风起,吹得她发丝微扬,她本就瘦,如今更显得纤弱惊风。他一时失了神,不自觉唤了句“阿意……”她许久没听过他叫她阿意,如今他一喊倒是让她有些发怔,他却像是没察觉到般,仍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后你喜欢做什么就只管做,无论好与不好,我也会陪着你,不让你觉得孤单,你从前没做过的事以后也大可试着去做,反正,我会一直都在。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有阿昭,你有林斌,你有岐王府上下,你还有……你还有……”他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时半会儿也没说出那个字,吴意却觉得心里像像揣了只兔子般崩崩乱跳,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她却突然凑了上去,“可是殿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与他只有一指的距离,她本就白,如今在月光的照射下却显得阴森鬼气。他看着她肃然的面庞,却突然回过神,竟将她按倒在房顶上,他撑着胳膊将她圈在身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后背的黛瓦冰凉彻骨,面前的男人神色不定,她冻得打了个激灵,他却突然一笑,叫她看得一愣,“因为……我也同你一样,对你一见钟情啊。”吴意:“……”
楼下响起悠悠的比乌声,如暗夜里的一抹空灵,绕梁不绝。又如涓涓细流,如泣如诉。
“是吗?”她也给他回了个笑,他愣了愣,随即一把将她扯起来,吴意理了理弄乱的衣裳,端坐在房顶上,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李过亦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只是较刚才而言离她要远了许多。
“我刚才喝多了,酒后胡言,你不必当真。”
“自然。”她处变不惊地答到。
她的心跟着这起伏不定的比乌声,几经起落,又最终归于沉寂。她不该这样的,她不该心软的,她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只要偷到了李过的心,无论是一时的欢好还是如何,总归对她有益无害,她借陆昭的力待在他身旁,便是为了让他爱上她,可是为什么刚刚那样好的时机,她却要放弃?
陆昭牵着林斌的手挤过人山人海,拐弯抹角最终来到了一个卖酒酿蛋的摊子前,她叫了两碗酒酿蛋后便和林斌站在一旁等着,林斌素无意于甜食,只是陆昭着实是喜欢,所以也常陪着她吃这些小玩意儿。
煮熟的蛋像个喝饱水的白胖子,又圆又滑。懒懒散散地躺在米黄色的还冒着热气的酒糟汤里,又香又甜。
“诺,给你。”林斌舀着蛋送到陆昭嘴边,陆昭喜滋滋地咬了一口,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阿斌,你也尝尝,可甜了。”
林斌笑着看她,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我不吃甜的,这些都让给你,你吃着开心,我看着便也觉得万分欢喜,就如同自己吃了一般。”
陆昭闻言也没再说什么,于是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林斌见她吃的香甜满足,好像这世间万物都比不过她手中那碗平平常常的酒酿蛋,益发觉得她可爱单纯。他见她身后有小贩在叫卖糖葫芦,想着她方才寻了好久也没寻到,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和她打了招呼朝那里走去。
陆昭才吃完酒酿蛋,便听见前面摊子上传来新奇动人的乐曲声,她好奇地朝那摊子走去,到了才发现那摊子上卖的都是各色的乐器,摊主眉飞色舞地吹着笙,周围人看得乐此不疲。各种乐器陈列在一起,颇有种汇聚百家的感觉,她看了看,莫名被眼前的一对埙吸引了目光。那对埙做工很是简单,寻常的样式,一只面上刻了“长思”,另一只上刻了“不渝”。
长思长忆,矢志不渝。
她想了想林斌,便抱着那埙不肯撒手,摊主看她喜欢,于是故意朝她笑着说:“姑娘如此喜欢,何不买了回去送给夫君,讨个永结同心的好彩头。”
她面上红了红,又皱着眉回了句:“可是我喜欢,不见得他就喜欢啊。”
“姑娘说哪里的话,凡是有情人,一方欢喜的东西,另一方必定也是欢喜的,所谓爱屋及乌,你眼中好的便是他眼中好的,况且他欢喜着你,必然把你当做他眼里最好的,是以,姑娘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陆昭想了想,觉得这摊主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本领甚是了得,一番言语说的她好不欢喜,便心甘情愿地掏了钱将那对埙买了下来。
她搂着埙回刚才的地方,一面赶一面又担心走的时间长了林斌寻不到她会着急,急急忙忙地也没看清路,只觉得眼前闪出一个人影,还没回过神来便和面前人撞了个满怀,那一下子撞的有些重,不仅让她打了个趔趄,还把手里刚买的埙给摔了,那对埙原是泥捏的,摔在地上便全都碎得七零八落。
陆昭眼见那埙摔了,还顾不得疼便瞅上去看,看那埙已碎得不成样子,只觉难过的紧,好像那一瞬间碎的不仅仅是埙。
她恼怒地抬头去看那始作俑者,盯着那人的脸庞才发觉,那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封子靳揉了揉被撞疼的下巴,暗想自己今晚还真是倒霉,走个路都能被不长眼的人撞到,他看了一眼面前比他矮一头的小美人儿,忽然觉得她怒气冲冲的样子眼熟的很,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倒是那小美人儿先开了口:
“你这人好不晓事,你不仅撞了我,还把我东西弄坏了,不说赔钱也就罢了,竟怎么连句道歉之言都没有!”
封子靳被她吼的吓了一跳,见她咄咄逼人,更觉得熟悉万分,只是奈何真的想不起来。不过他何曾被人吼过,今日这小姑娘在闹市对着他凶巴巴一通吼,真是让他面上无光。他想着今日诸事不宜,也不好发作,便哼了一声,抬腿便走。陆昭从未见过面皮如此厚的男子,怒火中烧之下便又上前将他拦住,
“不许走!今日你若不向我道歉,我便不让你走。”
封子靳气极,对着她的脸就要打下去,她却眼疾手快躲了过去,然后趁着他不备朝着他的脚狠狠踩下去,封子靳吃痛连忙求饶,陆昭又狠狠碾了一脚才松开,岂料她刚一卸力,对面人忽然将她一把扛到肩头拔腿就跑,她慌的在他肩上又捶又打又骂,可方才还怂到不行的人现在却死活也不撒手,她害怕他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对她图谋不轨,便扯着嗓子叫到:
“你你你……你好大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爹爹是护国公陆尧化,我哥哥是陆萧年,我还有好多表哥……他们都是亲王,你要是敢对我图谋不轨,,他们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
封子靳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可听她拿自己后台来压他倒是很意外,一是意外这姑娘后台还真不是一般强大,二是意外这姑娘他好像想起是在哪见过了。
“哦?是吗?那既然都要给我碎尸万段了,那我还真倒不如做点什么……”
“啊啊啊啊,你敢你敢!阿斌会杀了你的!”陆昭见他越跑越偏僻,吓得连忙大叫起来。
她怕得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觉得自己被人猛地扔到了地上,摔得她倒抽了口凉气,她仍是不敢睁开眼睛,只是自顾自将头埋在双膝间,像只流浪的小猫一样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耳畔有人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把你碎尸万段!”
她又吓得缩了缩,所幸旁边那人看她吓得可怜,也就再没作声了。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仍是寂静一片,她慢慢抬起头,看见四周就只剩她一个人,悬了好久的心才放了下来,她站起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家店铺前,那店铺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高高的门前挂了块匾,上面写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蕴秀楼。”
“原来,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