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见她说得轻松,本来还觉得有趣,可如今一颗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你怎么这么凉薄?倘若她今日在你眼前淹死,你也不救吗?她要是死了,你以为谁能保得住你。”
吴意心中一紧,将手中的鱼饵悉数撒到了湖里,引得湖中的锦鲤从四处游来,不一会儿便拢成了一个圈,与碧色的湖水映衬着,煞是好看。她拍了拍手,直起身子看着他。
“我与她素不相识,她即便是淹死了,又与我何干,莫说她没淹死,即便是淹死了,我也不需要殿下保。殿下若是再不去宽慰宽慰你那表妹,她怕是没淹死也要委屈死了。”
李过转过头,见那紫衣女子正瘪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心中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愧疚,只好连忙上前劝慰,又唤了几个婆子过来,嘱咐着她们一些事宜,便让她们带着她离开。
那女子原名陆昭,是护国公的嫡女,她被人搀着走过吴意身旁,原来看她时眼睛里的恶意如今却全然换成了钦佩。
“姊姊,姊姊,我叫陆昭,天日昭昭的昭。”
陆昭走远后忽然转过头来朝她喊道,却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众人看这场闹剧已然被平息,于是三三两两的便都散了,吴意也正要走,突然听到不远处那片葱郁翠竹里传来一捧清雅:
“老九府上何时藏了个佳人啊?”吴意从密密的竹叶里看到了个淡蓝色的人影,一颗心像是掉了一地的散珠,闷得发慌。
李过看着那人慢慢从竹林里走出来,原本被阴影遮挡而看不清的容貌也慢慢显露,原来是当今璟王,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李念。他连忙拱手作揖:“六哥说笑,哪有什么佳人,她不过是个侥幸救了弟弟的市井丫头。现在暂住府里罢了。”
李念望了吴意一眼,接着又转过头对李过笑道:
“酒令才行了一半呢,你身子不好,少喝些便是,但可不能借着密会佳人的由头逃酒啊。”
李过抬头轻轻瞄了一眼吴意,见后者并无反应,便又朝着对面人笑笑:
“六哥既如此说了,那弟弟怕是真的找不到理由推脱了。咱们今日就补了上次的缺。定要玩个痛痛快快,饮个痛痛快快!”
李念听李过答得爽快,便朝着他点了点头,二人便又转身往望月亭去了。
已而夕阳在山,吴意一个人看着面前满簇的菊花发呆,却不防被人拍了拍肩膀,她回头一看,是刚刚被她打下水的陆昭。陆昭朝着她清冽一笑,不复刚才的刁蛮,因着吴意记着之前的仇,所以并未理睬她,陆昭却对她的无视不甚在意,反而寻了她身旁的一块空地,大咧咧地坐下:
“吴姊姊,你刚刚好厉害啊,怎么一下就把我打进水里了,你修的是什么功夫?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吴意忍俊不禁,再看她时便觉得十分可爱。
“怎么有人被打了还这么欢快?你莫不是刚刚脑子进了水?”
“才没有,我就是……我就是……”陆昭慌的解释,却不想被吴意截了胡,
“你就是思慕你的九表哥,想借着习武的名义接近他吧?”
“莫胡说,姊姊你莫胡说!”陆昭慌了神,一张俊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我敬重九表哥,哪里谈得上思慕啊?我起先对姊姊那般无礼,都是听了底下人的闲言闲语,觉得姊姊狐媚表哥,实在可恶,可如今一见姊姊,我便觉得那些诋毁姊姊的人才真是可恶,姊姊那样好,我佩服的很呢。不过姐姐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我身旁的丫头们也都是嘴严的,她们也断不会乱说的。”
吴意笑笑,看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好似被人拨了一下。
“姑娘家还是不要舞刀弄枪,若是伤到自己便得不偿失了,多学学女红之类的东西,既实用,又文雅。配得上你闺秀的身份。”
“那姊姊为何要学呢?”
陆昭不死心地问她,却将她问得一愣,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学呢?从前她好像也问过别人这个问题,没寻到答案,下场却是被活活饿了三天,她那时躺在冰冷的地上,眼前的景物因饥饿而变得模糊,有人拿了个包子站在她面前,冷声问到:
“还学不学?”
她“嗯”了一下,那人便将包子丢在她脚边,她连忙翻身坐起,抓着包子就往嘴里送,也不管这包子上是否有灰尘。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她想,从前那满满一袋金叶子都舍得赠她的人,怎么如今就变得这样无情了呢?
吴意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不远处有个小侍女在喊着郡主,陆昭显然也听到了,忙答应了一声,笑着对她说:
“阿兰来寻我了,姊姊,我先走了,这里偏得很,你莫要久坐。”
吴意点头目送她离去,本想再坐片刻,可突然觉得这四周微微的有些冷,于是便也起身准备离去。她刚转身,便看见那桂树下立着个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
吴意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你怎么做事还是这样鲁莽,就不怕护国公找你麻烦吗?”李念的声音里带着薄薄的愠怒,“别来无恙,萤儿,这三年你过得如何?”
他看着她,脸上复杂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冷静又沉着,即便三年后再相见,吴意也未能从他脸上看出喜悦或愤怒的神情。是啊,愤怒,他应该愤怒吧,三年前她不告而别,他那时肯定是愤怒地想要杀了她。
“璟王殿下怕是认错人了,民女姓吴名意,不是你口中的什么萤儿。”
李念叹了口气,默默向前走了一步,“我晓得你还在怨我,可你没必要装作不认识我,你是我亲手养大的,你的音容笑貌,我死生不忘。萤儿,三年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派你去杀那季隐之,我不该亲手把你推给别人。”
吴意有些诧异,诧异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主动低头认错。她看着他,眼中明暗交杂,明明不过三年光景,却恍如隔世。
“殿下言重了,殿下万金之躯,何错之有。从前我为殿下杀了那么多的人,算是偿还了殿下的养育之恩,如今我已易名为吴意,就是想要为自己活一次。所以希望殿下不要再旧事重提。”
李念似是有些恼了,看她的眼神里也没有了刚才的愧疚,
“为自己活?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豢养的死士,从你进璟王府的那天起,你就没了为自己活的权利,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今身在岐王府,行事便利,你晓得我求什么,从前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知道这次你也定不会辜负我。”
李念长得很好看,就算是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也丝毫不能掩盖住他的风度,吴意偏过头不去看他,手却紧紧握成了个拳头。
李念走到她面前,取下她发间的梨花簪子并将其放进她手心,
“萤儿,这簪子真好看,简直人人都喜欢,可正是因为它有价值所以人人才都喜欢,你于我来说,就是这世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你千万不要一意孤行,让我对你失去耐心。还有,今日的事,看见的人,我会帮你处理掉,你大可不必担心。”
吴意在心里冷笑,原来这么久,人命在他眼里还是这么轻贱。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物品,一个东西,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为他泯灭人性,为他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当初是他要舍弃她,连她爱人的权利都要剥夺。王侯将相宁有种,可是时过境迁,明君会变的昏庸,忠臣也会生出异心。
况且李念,从不是个心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