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似斜倚在绸缎上的南宁,在花泫月靠近马车,尚未出口之时,便已然起了戒心,虽没有动腰间的匕首,但衣袖内暗藏的银针悄然冒尖。
听闻花泫月的声音,南宁心下不耐。彼时在树林中,花泫月的刻意靠近已经逼得南宁对他下了手。此时,他绝无可能是凑巧经过,相反,他大有可能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那萧云起......是否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
不行!她一定要洗刷花泫月对她的怀疑,不然计划很难进行。迫不得已之际,采取一些极端手段也不无不可。
想及此,南宁神经紧绷,贴着车厢的右手紧紧攒成拳,不让自己的任何一丝泄露身份,不论呼吸,不论神情。
南宁睁开凤眸,收起了眼神里的凌厉之气,转而用温和淳朴代替。她故作男子姿态,随性地跳下马车,堆着满脸的笑意,走到花泫月面前,微微拱手,“花公子,别来无恙。想不到,刚刚分别,这会儿又见面,看来是真的有缘啊!”
花泫月合起象牙扇,有意无意地轻敲了一下南宁胸口,嬉笑道,“平林郡大好的山色水景,王启兄不欣赏一二,就匆匆离去,岂不可惜?”
南宁万般忍耐住想要后退的步子和急欲射出的银针,挤着表面憨厚无害的笑,“哎,花公子有所不知,老板几番催促这批货,实在拖沓不得,所以我们才连夜赶往京都啊!不然,此时,就该痛饮三百杯,听着船家小曲,抱着怀中美人,岂不悠哉!”
听此一言,花泫月甚是愉悦,单手打开了象牙扇,轻轻摇晃,“想不到,王兄与我,竟是同道中人!妙哉——妙哉——”
“改日,我定与花公子好好喝上一壶!只是一家老小,皆系于我,若是误了时辰,老板大怒,我们这些下人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还请花公子——”
花泫月重重握了下南宁的肩,“既如此,那王兄还是趁早出发吧!不过——”
这一高一低的语调,吊足了旁人的胃口,令他人的心在地狱和天堂间,一上一下,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南宁想,民间传言,花泫月的嘴上功夫甚是厉害,能够说得人丢盔卸甲,如今一见,他必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花泫月的下一句话一出,饶是经历过生死、内心强大的南宁,也免不得心惊。
“不过嘛,本公子在外游荡的也够久了,是时候回京都了。我的马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还麻烦王兄将我顺道送到宁王府。王兄意下如何?”
花泫月话落,就自发地坐在了马车上,锦衣下双腿轻晃,如小鹿般灵透的眼眸锁住南宁。
若是将花泫月送至宁王府,他们自己必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得不偿失。自然,两个伙计也想到了这一点。
在南宁尚在思索之际,其中一个伙计迅速开口拒绝,
“花公子,我们的绸缎铺离宁王府差了三四条街,若是送了您,我们不好按时交差啊!”
“那你们将我顺到京都就可以了,我自己走回去也可。”
伙计顿时哑口无言。所谓花小四的嘴,骗人的鬼。当他诚心不想让你逃脱,拼嘴上功夫,最不明智。用白熠宸的话来说,花小四的嘴,开过光,佛祖都奈何不了他,凡尘俗子如何能赢?
“花公子当真想跟我们走?”
“自然。”
南宁望着花泫月,明亮的眼睛里又一次出现了花泫月看不透的神采。彼时,此时,他发现,他始终看不透眼前的女子。
这世上,原来只有三哥令他看不透,如今,眼前的女子,他竟也看不懂。如此一想,他恍然惊觉,眼前的女子和三哥真的像,周身的嗜杀气质都被随性恣意的外表所掩盖。虽然女子的目的不明,是敌是友难以分辨,但他相信,她的内心和三哥一样,都有一处难得的温暖。否则,她不会在夺了小乞丐的药粉后,依然将银两和粮食给了他。
“好,舟车劳顿,就辛苦花公子在马车上委屈一下了。”
南宁的声音较之前,并无太大差别,可是一字一句,却又夹着冰刺,令周围的空气仿若都降了几分。
花泫月虽感到变化,但并未太过在意,仰身而躺,惬意悠哉,丝毫看不出任何京都风流公子的神韵。
南宁手撑着车边,一跃同上了马车,但始终与花泫月保持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夜风中,此起彼伏,却莫名协调。
***
而在青楼中,清羽弹完最后一个弦音,满场的掌声,不绝于耳。两侧的帷幔被婢女缓缓降下,清羽绝世的容颜在朦胧的纱后,若隐若现,更激得在场男人的欢呼起哄,“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老鸨满脸的褶子被一层又一层厚实的脂粉细密掩盖着,一步一摇间,褶子一颤一颤,丰满的身姿扭动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震住了全场,“我们清羽的小曲儿可不是谁都听得的——”
此言一掷,全场人声鼎沸,纷纷拥挤着将钱财交给老鸨,只为求得美人一曲,美人一笑。何其痴傻!
在帷幔中的清羽轻抚着琵琶弦,冷眼旁观,内心波澜不惊。
“小四爷上了王启的车!”
来者正是竹影,在跟踪南宁一行人的时候,正巧碰上花小四上了南宁的车。
“怎么会?他只说去会会,怎会亲入贼窝?”
“情况不明,我已派人跟踪马车,小四爷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望着眼前热闹之景,清羽好似说了句“人,哪有不长大的”,却又好似没说,顷刻间被人声湮没,而竹影也再无话传出。
***
京都宁王府
“咳咳——”一声又一声的咳嗽,虚弱无力。可声音的主人,又仿佛将所有力气用来咳嗽,接连不止。
被上天静心雕刻过的容颜,丰朗的宽额,凌厉地棱角,若是染了暖意,必将如满园桃花盛开般,令人艳羡。可此时,惨白的薄唇生生增添了许多凉薄之意,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让他如吸血鬼般魅惑。毫无血色的脸,像地狱走来的黑白无常,令人心惊。额际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往旁侧滚,俊脸微微抽搐着。
如此这般模样的,正是宁王萧云起。近几日,他身上的冰蛊发作得越发频繁,也越发让他想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