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对于我这个未经情事的少年而言不啻于一声惊雷。我心头一震,茫然地朝着父亲说话的方向看了去。
只见从偏殿缓缓走出一少女,一袭白衣胜雪,眼波如水,容光照人。不是自从在成都城外见过一面之后,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还能有谁?只是此时在这里相见,我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父亲笑着对她说:“怎么样?星彩,刚刚偷偷出去看,阿斗可还让你满意?”
原来这名少女就是张飞的女儿张星彩,怪不得除了美艳绝伦,更有一股不输男儿的英姿。只见她听完父亲的问话,脸泛红霞,但依然英气不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父亲很开心,回过头看向我,见我痴痴的样子,疑惑道:“阿斗,你以前认识星彩?”
我不敢隐瞒,将前情故事一说,父亲哈哈大笑:“我开始还担心你们二人难以契合,但又不能违背与你三叔的约定。却想不到你们还有这种缘分,这桩事实在是天作之合!。”
说完,他一手拉过星彩,另一只手拉过我,将我们的手放到一起,说:“阿斗,以后,你要好好对待星彩,知道吗?”
两手相触,我们都有点别扭,手臂僵着,但都没有退缩。我双眼看向星彩,只见她也正好在看着我,眼中满是柔情。于是我不再害羞,紧紧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温软如玉,坚定地说:“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的!”
父亲落寞地说:“想来,你三叔若泉下有知也必然可以安心了。可惜,为父看不到你们大婚那一天了。”
我一时语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却听他自嘲道:“真是老糊涂了,此乃大喜事,我说这些做什么。星彩,你给朕磕个头,叫声父皇吧。”
星彩乖巧地行了礼,叫了声父皇。父亲开怀大笑,脸上也泛起了红光,精神了不少。我跟诸葛亮却心道不妙,这只怕是回光返照。他却是乐在其中,让内侍拿过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尊三尺余高的洁白玉人,晶莹剔透,一看就是难得的奇珍异宝。他把盒子交给星彩,说:“这尊玉人是当年朕在荆州的时候所得,阿斗他娘(历史上甘夫人是刘禅登基以后才追谥为朝烈皇后的,所以在此没有什么特殊称呼)怕朕玩物丧志,经常规劝,于是朕就收了起来直到现在。丞相素来厉行节俭,朕也没有其他珍贵之物送你。今天,就把这尊玉人送给你,当做你们的定情信物。也算是个警醒,别忘了你们母亲的教诲,若日后阿斗有怠政之时,你要记得提醒他。”
星彩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玉人。我也跟着跪下,听父亲讲完。
他说完之后,低头看向我们心情大好,捎带着体力也恢复了些许,竟是颤抖着想站起来。我跟星彩急忙起身上前搀扶,一左一右在他身侧,甚是默契。他慈爱地看着我们,眼中满是开心。在我们的搀扶下,他颤颤巍巍地走向了殿门外。一到殿外,父亲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递到了我手上,正是我先前为柳隐他们请功的上书。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以后就要靠你了,你能知人善用,为父很开心。这书信上你所求的事情,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接过信,内心五味杂陈。令世间多少有志男儿迷失了自我、也是我曾经最渴望的至高权利,如今真正交到我手里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我宁愿用这一切,去换更久的天伦之乐。可是,没机会了。
残阳如血,父亲迎风而立,衣袖飘飘,光芒照人,如同天神降世,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往日雄风。我莫名地想起一句话:英雄不死,只是凋零。突然,只见他目视东北方,声音中满是凄凉地唱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楼桑,回不去了!”
我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对他承诺道;“父亲,相信孩儿,终有一日,会的。”
沧海桑田,乾坤斗转。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往后的几十年,我一次次在刀尖上拼搏,将性命寄在军中,为之努力,为之奋斗,最终有生之年却也未能完全实现对父亲的承诺。
父亲欣慰地朝我笑了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夏四月二十四日,刘备病逝于永安宫,享年六十三岁,谥号昭烈皇帝,庙号烈祖。
庙号起源于殷商,通常按照“祖有功而宗有德”的标准,开国君主一般是祖,継嗣君主有治国才能者为宗。庙号的给定非常严格,尤其是有汉一代。先汉(西汉)十二帝,只有高帝(庙号太祖)、文帝(庙号太宗)、武帝(庙号世宗)和宣帝(庙号中宗)四人有庙号,贤明如景帝也未有资格得享。
父亲在有生之年虽未能一统天下,再次中兴汉室,但他在汉末群雄逐鹿的浪潮中,以微末出身,力抗强敌,三分天下,延续汉祚,给他上庙号没有丝毫不妥,群臣也无人不服。
四月,我率领群臣在永安宫亲自主持祭典,由诸葛亮亲手撰写并宣读祭文,永安宫内外尽皆缟素白幡,哭声震天。
五月,以李严都为中领军,督内外军事,留陈到镇守永安。我亲自与诸葛亮等群臣扶灵柩,引梓宫自永安还成都,停殡宫中。我率领皇室成员、百官军民服丧二十七日,国丧期间,不论朝廷民间,停止一切娱乐、婚嫁活动。
同月,我在成都即皇帝位,尊吴皇后为皇太后,大赦天下,改元建兴。
秋,八月,惠陵竣工。丞相诸葛亮上书朝廷,追谥我生母甘夫人为“昭烈皇后”,我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在惠陵。母亲一生不爱奢华,父亲临终也再三吩咐要一切从简,所以除了必要的金珠玉器,其他皆是瓦器。这,也成为了以后历代皇帝陵墓的惯例。
等我做完这一切,建兴元年已经过去三分之二。
我在宫中正式开始以皇帝的身份处理朝政,慢慢适应着自己生活和职责的变化。霍弋、王猛、张怿、诸葛乔等人也随我一同进了宫,有了新的身份。柳隐被任命为骑都尉,在赵云手下带领骑兵。刘老汉也被我塞进少府(皇帝的私人府库)安排了职务。秋收之后,城外皇庄的粮食增产一成,而从张父手中得到的种子也不过五十多天便收获了。
但是这些在往日算得上大喜的事,在国丧的悲伤气氛里变得黯淡无光,也没有人因此受到嘉奖。
这一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虽然没有演义上所谓五路大军伐蜀那么夸张,但是形势之严峻,却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先是,南中叛乱四起,牂益郡的汉族豪强雍闿,策动牂柯郡太守朱褒、越嶲郡夷王高定以及益州郡蛮族头领孟获等一起叛乱。他们杀死了益州郡太守正昂,又把接任的太守张裔抓起来送往东吴,越嶲郡则杀死了郡将焦璜,而牂柯郡则杀掉从事常颀,一起反对朝廷。
东吴人听说父亲去世,又得到了南蛮的策应,也在荆益边境屯兵,蠢蠢欲动。东吴人对于益州的野心从未停止过,他们也从来不是可靠的盟友。以往我们结盟的时候他们尚且会在背后捅刀子偷袭荆州,更何况双方现在彻底撕破了脸,不得不防。
相比之下,反倒是我们的死敌曹魏没什么动静。毕竟,于曹魏而言,汉中之败不过数年,他们又得到了人口的实惠。有魏延镇守汉中,没有绝对把握他们是不敢轻易翻山越岭劳师远征的。
最让人沮丧的是,各方强敌环伺之下,我们却丝毫不能有所作为。不是不想,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