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心花怒放,焦急地问道:“是何办法?快说。你放心,有朕在,相父不会怪罪你的。”
张嶷这才说道:“末将初到汉中之时在魏将军军中认识了一个老兵,是当年跟随已故的刘……副军将军镇守上庸的旧部。末将一个偶然机会跟他聊起来,听他说,有条小路可以绕过木兰塞,不走沔水经巴山直达上庸城(今湖北竹山县西南)下,他当时就是从这条路逃回来的。”
刘封(生前任职副军将军)这个名字,是蜀汉君臣都不愿意提起的一道伤疤。可是,想不到,此时在我最无计可施的时候竟然是他的旧部给了我走出困境的办法。
我问张嶷:“他有跟来吗?”
张嶷心思细腻,说道:“末将知道可能会用上他,所以提前跟魏将军打招呼把他讨了过来,此时就在军中。”
我大喜:“快宣。”
不一会儿,张嶷带着一个兵士走了进来。他看样子才三十多岁,可是须发已经见白,不知道身上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苦难。
我此时顾不上其他的,急忙问道:“你知道通上庸的小路?多久可以到达?”
那人回道:“启禀陛下,小人是知道一条小路,当年从上庸逃回汉中花了近二十天。不过如今从这里出发,又不像当时那般需要不断探寻,预计六七日即可到达。”
我高兴地说:“真乃天助我也!等此战结束,记你一大功!”
哪知道这人却突然跪地哭诉道:“陛下,小人不敢领功,只求陛下能还副军将军清白!”
这绝对不是刘封的普通属下,我吃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回道:“小人寇勇,当年是副军将军的亲卫队长。”
刘封本名寇封,是被父亲收为义子后才改名刘封的,我不由问道:“你姓寇,可是朕那位皇兄的族人?”
寇勇回道:“小人本是副军将军的家仆,后来将军追随先帝,小人也跟着从军了。将军对大汉、对先帝忠心耿耿,也从未起过与陛下争位的心思。他一生只想为大汉征战沙场,临了却要蒙受不白之冤,将军他在天有灵不会瞑目的!”
他这话议论皇家内事,其实已经是大不敬了,但我并未怪罪,反而十分感动。刘封对大汉忠不忠心,我当然知道。孟达投魏之后带兵攻打上庸,曾给他写信,劝他投降,但被他拒绝了。他死前叹息道:“恨不用孟子度(孟达字)之言!”父亲后来听说之后忍不住流泪痛哭。
幼年在荆州时,他只要无事就会陪着我玩。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弟,但他对我一直疼爱有加,我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样的脾气秉性,我最清楚不过。他性格刚烈,但却没什么城府,相比于权利更爱手中的银枪。哪怕遭遇各种不公对待,他至死都没有背叛大汉。他的死,是皇室之殇,更是大汉的损失!
可是,我能帮他正名吗?事关先帝、诸葛亮以及整个皇室的颜面,我即使贵为皇帝,对这件事也有心无力。
我环顾四周,张嶷、赵统、王猛等人纷纷举目望向帐顶,充耳不闻。主将吴懿虽然贵为国舅,但皇家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更何况他还不是我生母家的人,他低着头也假装什么没听到。
我让寇勇起来,跟他说:“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是朕一时也很难做。朕记住这件事了,今天这些话你就当没说过,以后也不可再向别人提起,明白吗?”
我这话是跟寇勇说的,也是在告诫在场的其他人,他们听完之后一个个地口称遵命。
我又安慰寇勇道:“有件事是朕疏忽了,朕那位皇兄生前留有一子,也是朕的皇侄。朕这就给下令给成都,让向宠将军接他入宫,与朕的两个弟弟还有众将遗孤一起学习。”
赵云到汉中后,我临行前将那几个孩子托给了向宠,让他教习军略。向宠虽然武艺比赵云差远了,但论治军和将略却是一等一的人才(《出师表》中说“先帝称之曰能”,以刘备看人的眼光,向宠的本领可想而知,更何况夷陵之战时全军溃败只有他率部安然而退,简直跟第一次北伐赵云退兵时“兵将无缘相失”如出一辙)。
这次奔袭上庸救孟达,因为要走山路,我本来只想让张嶷带飞军跟我一同前往的,没想到兀突骨却不愿意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我和部族自归汉后深受陛下、丞相照顾,陛下此去要面对强敌,藤甲兵必须跟随保护陛下。”末了,还加了句“不然丞相日后必定怪罪我。”
他耿直的样子让我们不禁一笑,我安抚他道:“并非是朕不让将军前往,只是山路难行,飞军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朕只是担心藤甲兵跟不上。更何况,若你们都跟朕走了,此处吴将军只剩半数人马恐怕不够攻城。”
兀突骨却说:“我藤甲兵以前在南中惯于攀山越岭,生撕猛兽,走山路的本事未必就比飞军差了。我可以挑选一千人善于走山路的跟随保护陛下,留土安、奚泥率领剩下的两千人帮助吴将军攻城。”
我想了想,单单飞军两千人马确实有点兵力单薄,有了兀突骨亲率的一千人,若是出其不意可以起到数千人的效果,于是就答应了。
出发之前,我对吴懿说:“此处事关我军后路,就有劳舅父了。”
我却是用的家人称呼,吴懿大受触动,立誓说:“陛下放心,十日内拿不下木兰塞,吴懿把这把骨头埋在这里!”
上庸在汉中的东南方,中间隔着魏兴郡和大巴山。
我们三千大军加上白眊兵,每人背负半个月的干粮,向南渡过沔水,进入茫茫的大巴山。此时正月,尚在冬季,大巴山又颇为高峻,不少地方还有冰雪。北风呼啸,挟裹着冰碴子倾砸而下,强有力的吞没掉天地间一切生机。尽管我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件棉衣,但不少人还是冻得直打哆嗦。幸好,不论飞军还是藤甲军都是南中蛮族战士,他们自幼在艰苦的环境中生活长大,平时又训练严格,冷归冷,却没有一个人抱怨。遇到陡峭的险坡,他们低着头相互扶持着滚爬前行,没有任何人掉队。相比之下,我则是轻松许多。我的凌云是滇池驹,本就神骏不凡,又惯于走山路,再难爬的坡对它来说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们在山中艰难跋涉了五日,终于进入了山势相对平缓的地段,寇勇告诉我,上庸城已经到了。果然,翻过最后一个山坡,站在山顶之上已经能看到山下不远处的上庸城了。远远地只见曹魏的兵马还在围城,上庸还未被攻破,我们及时赶到了!
我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司马懿围攻上庸的第十五天。上庸城三面环水,孟达在城外树立木栅,加固城防。司马懿挥师渡水,毁其木栅,直逼城下。他指挥魏军兵分八路攻城,昼夜不停。魏军堆土山,挖地道,冲车楯橹各种攻城器械尽皆上场,让孟达军应接不暇。城内伤亡过半,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我唯恐夜长梦多,想立刻起兵解围,里应外合救出孟达。可是,我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纵然是精锐,战力也难免大打折扣。
张嶷看出了我的犹豫,向我进言道:“陛下,如今我军方到,需要休整。为了坚定守城军士之心,末将请求今晚趁夜闯到城内,向他们宣读陛下旨意。”
我说:“不可!魏军数万人将上庸城包围得水泄不通,伯岐孤身一人前去闯阵,不是羊入虎口吗?孟达只不过是反复小人,死不足惜,伯岐日后还要帮朕征战天下,万不可有失!”
张嶷感动得说:“末将谢陛下关护。只是末将发现,魏军八面围城,虽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皆有营垒,然则兵力分布却各有不同。想来司马懿是担心我军从沔水绕行正北、正东或东吴南面援军到达,故而东、南、北三侧大营兵力最为雄厚。面向我们巴山这侧的西北营和西营加起来怕也不足五千人,且最为松懈。末将又是趁夜闯入,绝对有把握安全到达城内。”
我知道他的计策是对的,又见他信心满满,于是跟他说:“好,朕同意你去,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朕带人在附近埋伏接应,一旦事有不顺你要立刻返回。”
张嶷应下,当下又跟我约定了怎样突袭魏营、配合孟达突围等事宜。我将凌云给他当坐骑,又从兀突骨那里借了一副藤甲给他穿。在这个火箭还未被用于战场的时代(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火箭”一词正是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围攻陈仓时,由魏将郝昭所使用),他穿着藤甲只要不被包围几乎是就是不死之身。
半夜,正是熟睡的时候,攻城的魏军也被召回休息了。谁都看得出来,上庸城城破就在这一两天内了,实在没必要像最初那样连夜攻城,让士卒劳累。
月明星稀,正好可以看清道路。我带着白眊兵,兀突骨带着藤甲兵悄悄地埋伏在离魏军西北营最近的一个小山坡后面。张嶷悄悄地牵着马走出山谷,尽量压低身子。到了离魏营几百步的地方,他突然翻身上马,冲了起来,不一会就冲到了上庸城一侧。上庸一侧有几个魏军在守夜,身前是防止城内夜袭的拒马,他们没想到身后突然杀出一员大将。张嶷连发数箭,射倒几人,剩下的魏军反应过来,回身向张嶷杀去。张嶷弃弓持枪,星芒疾点,拒马前再无站着的魏军。他单臂较力,挑飞拦路的拒马,直接冲到上庸城下冲城头的守军喊道:“大汉飞军副将张嶷率军来援,放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