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赶到丞相府的时候,诸葛亮已经在门口等我多时,见他他面色一如平常,我心下稍安。他急忙把我迎进府里,待到了客厅,他却是眉头紧锁,拿出一纸诏令给到我,叹了口气道:“陛下病重,亮奉旨要东行永安了。”
我双手颤抖着看完,急了:“如今年关将近,正是一年中最喜悦舒畅之时,父皇的病情怎么会突然恶化?在永安的那几个御医干什么吃的?我去请张老先生随您去永安。”
诸葛亮却是摆了摆手:“殿下,没用的,你来之前,我已去问过张先生了。陛下抑郁成疾,乃是心病,不是药石可以医治的。如今我即将前往永安,只是有些事不放心,还需向殿下说明。”
我逐渐冷静下来:“丞相您说,我都仔细听着。”
诸葛亮说:“这些天,殿下所作所为,亮都看在眼里,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亲自安抚军心,督促耕种,使得成都迅速稳定,都是殿下英明之举。只是,听说最近殿下频繁出城勘察田地,殿下乃是千金之躯,以身示范,彰显重视农耕之事,本是好事,但须知过犹不及,像现在这般频仍,非士所为,只怕日后会被人所轻。”
我解释道:“丞相教训的是,只是我近来得遇一位老者,于耕作之事颇有灼见。他说可以令粮食增收一成,我心想,日后若是北伐,粮草是第一要务,假如真能增收,期年之后,则大军再无缺粮之忧,故才如此上心。”
这是我第二次跟诸葛亮说北伐了,他见我如此念念不忘北伐之事,颇为欣慰,又听我说起粮食增收,更是来了兴趣:“竟有这等事?若真如此,则以后出兵再无后顾之忧矣。不过,臣依然要提醒殿下,于农事可关心,但不可太过,殿下可明白?”
我知道他说的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当即回道:“是,禅受教了。”
我接着问:“丞相什么时候启程?您离京之后,若有变故,我该如何?”
诸葛亮脸色一正,说道:“殿下身负汉室之重,不可妄自菲薄。而今成都军民悦服,百业安定,皆殿下之功。殿下要对自己有信心,便遇劫难,一时无计,亦要强自镇定,不可轻易示弱于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诸葛亮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感,比我对自己的自信心都强,以至于我能问他的时候绝不会自己想。哪怕是就安抚人心这件事上他只是提出建议,而剩下的都是我靠自己(准确说是我们大家)完成的,依然不能改变我这种想法,于是小声嘟囔着:“这话,不也就对丞相您说说吗?”
诸葛亮听到这话也不由莞尔:“是我对殿下过于苛责了。其实殿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身体力行,体察民情,更知道一人计短的道理能团结身边之人。别的不说,我看乔儿近些天跟着殿下四处历练,回来以后沉稳不少,身体好像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只是我希望殿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来能成为治世明君,万不可松懈。”
我当然也知道太依赖别人不是个好习惯,恭声道:“丞相良苦用心,我都懂的。只是我年轻识浅,若遇危急,只怕举止失宜,反倒坏事。”
诸葛亮羽扇轻摇:“不妨,如殿下真遇到什么难处,可去请教一人,此人见识明断,足智多谋,更兼一心为公,实乃亮之良师益友。若非其年事已高,何至于士元(庞统)、孝直(法正字)故去后陛下身边再无谋主。”说完,忍不住叹息一声。
大汉的良臣们,大多都老了,年轻一辈们,尚未成长起来,而且比起先辈们也是多有不及。
能让诸葛亮这般推崇,我有点好奇:“不知丞相推荐的这位高贤是?”
“益州治中从事杨洪。”
杨洪,字季休,犍为武阳人,刘璋时历任诸郡吏。刘备入主益州后,被李严推荐为为蜀部从事。汉中之战最艰难的时候,刘备给后方发急信要求增兵,可是当时蜀中已经几乎无兵可派,就连一贯足智多谋的诸葛亮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去请教杨洪,杨洪说:“汉中则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方今之事,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于是诸葛亮下定决心全力征兵支援前线,并最终打败曹操,夺取汉中这片重地。战后,诸葛亮表杨洪为蜀郡太守,不就又转为益州治中从事。
诸葛亮还是考虑周全,我听到这人是杨洪,就心下安定。我过往虽然跟他只是见过几面没什么深交,但也素知他能谋善断,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为人公正,一切以国家为先,不讲私情。
安排好一切,诸葛亮一行就出发了,我亲自出城十里相送。这次跟随诸葛亮一起去永安的有还很多文武官员,我回城以后感觉成都冷清了很多。
回来的当天,我就让人准备东西去了杨洪府上拜访。老爷子快六十岁的人了,其实精神状态还不错,平日依然能去处理公务,但这个岁数,确实无法随军四处奔波了。老爷子很健谈,跟我说了很多蜀中的民情人物,让我对蜀郡(治所就是成都)之外的地方有了更多的了解。
接下来的日子,我跟诸葛乔、赵统他们天天在一块,麋威则不常在了,毕竟他有职务而且年纪比我们大已经过了这个阶段。虽然没有人管我们,但是我们也是照常学习。诸葛乔跟诸葛亮一样,为人端正,他在,也不会让我们有什么出格举动。不过我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读书读个半天,就想动动,为此我专门让人在后院弄了个小的练武场,还造了几个各种规格的石锁打熬力气。上午读完书,下午我就拉着他们去练武场习武。
诸葛乔这些天跟我们骑马打猎,身子骨明显比以前强了,尝到甜头的他也不拒绝,我让人造的那批石锁里最小的就是专门给他用的。不过就他现在的底子,也就只能打熬一下力气,剩下的就是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练。
我则是继续练我的箭术,上次在城外看到那箭似流星飞射金兔的一幕以后,我感觉自己对射术的理解又提高了一层,现在如果再让我遇上那只金兔,我有把握三箭之内拿下它。不过想起当天的情景,我又有点失落,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成都。以我的身份,又不可能满世界去找一名女子,会让人说我轻浮。头顶的光环,对别人而言可能是荣耀,但对我来说更像是一道枷锁。
赵统上午总是无精打采的,但是一到下午就精神百倍。他练枪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在一旁围观。赵云的枪法,精妙绝伦,与一般武将不同,据说年轻的时候得过枪神童渊的真传。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连赵统都不知道,但是看他练枪真的是一种享受。赵统说自己现在的枪法恐怕连入门都没达到,还需要好好打磨,不过这样已经是让我们艳羡不已了。他不动的时候,将枪尖插到水里,毫无波动;动起来的时候,枪似游龙,说刺七个枪花绝不会是六个。赵统这个人,跟他老子一样的脾气,心胸宽广,不藏私,所以当我提出想要学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并且把用枪的诀窍交给了我。
霍弋比较贪心,什么都想学,跟我学完箭术就跟我一起再练枪法。他在武技上的悟性应该是比我强的,什么学起来都有模有样,但是我担心他贪多嚼不烂,到头来每一样精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小刘裕好像天生对武事感兴趣,一到下午就跑过来看我们练武。不过他现在还小,除了在一边看热闹什么都干不了。这小子倒是对兵刃一点都不怕,他来了就想跟我们一样拉弓舞枪,却发现连兵器都拿不动,急的哇哇大哭,我们则是一边大笑一边哄他。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转眼到了年关。由于今年夷陵大败,死伤惨重,让这个年的喜庆味道淡了许多。我奏请吴皇后(即历史上的穆皇后,本为刘璋的寡弟妹,车骑将军吴懿之妹)希望今年一切从简,将节省下来的钱粮封存,以备来年抚恤阵亡将士之用。吴皇后虽然没有我的生母(即甘夫人,后来追谥为昭烈皇后)那样的睿智贤良,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当即同意了。
转过年来,我照旧例拜访完各位大人,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每逢初一十五我们都休息两天,出城打打猎,去庄子上看看,我就等着粮食真能增收以后推广到全国。这天我们刚回来,就看到杨洪已经在客厅里等着我了,除他之外,还有几人也在。有丞相府长史向朗、蜀郡太守王连、尚书郎蒋琬、掌军中郎将董和,还有中庶子费祎和董允,而董允正是董和的儿子。这些人几乎是现在留在成都的所有重臣了,我一看就知道出大事了。
果然,甫一见我,杨洪就迎上来,向我递了一份紧急军情:“殿下,汉嘉太守黄元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