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家悬挂灵丹总坊匾额的屋门口。
左小凡放下手中书,掀开车厢帘子,迈步而出,于川也站起身来。
下了马车,左小凡便要往丹坊中走去,灰头土脸的杨文静本来一肚子滔天怒火,竟是无处发泄,顿时急了,大声喊到:“喂!街也游了,你倒是给我松开啊!”
左小凡顿住步子,瞥了杨文静一眼,见她毫无之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一身尘土十分狼狈,加上她那气呼呼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竟是颇有几分可爱意味,左小凡忍住笑,摇头道:“你当我傻啊,松开你,我又不确定左叔的飞剑对你是否依然有制约之效,万一没有,照杨大小姐的脾气,还不得将我扒下一层皮来啊!”
“原来你还知道啊!”
杨文静心里一阵腹诽,不过接连吃瘪的她倒是放聪明了不少,尽量换上一副和气温柔的模样说道:“哪能呢!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咱们都是年轻人,打打闹闹过了也就过了,哪里存在记仇一说。”
“不记仇?”
左小凡不敢置信的问道。
一见有戏,杨文静显得愈发平和了,挤出一丝笑容道:“你看我这灿若春花的笑容,能是说假话么!”
左小凡果然转过身来朝杨文静走近几步,凑到她脸上一阵端详,左小凡的这个举动,没来由让杨文静感到一阵窒息,就连心跳都加快了几分,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被爹娘老祖这么看过,别的人谁敢对她杨家大小姐如此无礼?
只是杨文静心里竟是生不出多少怒意,更多的是羞涩。
她只是跟左小凡对视了一眼便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之后,杨文静竟是生出一丝恼怒,不是恼怒眼前这个白衣玉簪的少年,而是恼怒自己的胆怯,明明此刻自己应该逼视这个无礼又霸道粗蛮的人才对好吗?干嘛要退缩!
想到这里,杨文静立刻又将目光抬高几分,只是此刻左小凡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她的脸颊上。
左小凡伸出手,轻轻擦拭着杨文静脸上的尘土,这一举动,直接让杨文静脸颊发烫,如升晚霞。只是左小凡接下来这句话却直接让她由羞赧到怒火中烧直接火山爆发了——
“我把你脸上的土擦干净了也没看出来你脸上挂了有笑容,想骗我给你松绑,你也太小瞧我了!”
说完,左小凡竟是转身就走,步履竟是很有几分轻快。
杨文静刚要冲上去狠狠一脚踹在少年背上,最好能踹他一个大马趴,磕飞一嘴白牙的那种,只是她刚一抬腿,那枚自从她被栓在马车后面游街就隐匿不见的飞剑便有浮现出来,大有`你若妄动便会见血`的架势。杨文静只好收回脚,也不再伪装收敛,破口大骂道:“行!你小子有种!!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有你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此时,左小凡已经入了丹坊,但应该是不妨碍他听到这番话的。
于川正要跟着入内,忽然眼珠子一转,又折返过来,笑道:“看在你这小辣椒很够味儿的份儿上,我帮你一个小忙吧,那个少爷行左,叫小凡,有名有姓的骂,这样你才不会有奋力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嘛!”
“那我可真应该好好感谢你啊!”
杨文静冷笑道,“不知这位少爷姓甚名谁啊?”
于川指了指自己鼻子,哈哈一笑,道:“想要连带着我一块儿骂啊?门儿都没有,我于川有那么傻吗?”
话刚出口,于川话音便戛然而止,如同被人捏住脖子一般,然后他自己给你赏了两个嘴巴子。
杨文静冷笑道:“看来你也算不上多聪明嘛?于川傻子?”
于川一溜烟跑进了丹坊之中。
身后便响起了嘹亮的骂街声音——
“左小凡,于川,你们两个孬种,有本事滚出来放开本姑娘啊,畏畏缩缩躲在屋里算什么男人?!”
“左小凡,于川,你们可真是把断剑山洲的脸都丢尽了,说什么断剑山洲以剑为尊,仗着家里长辈之势来欺负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我们各凭本事打一架,你们两人一起上,姑奶奶如果是动了一根手指头才让你们跪地求饶,那就算姑奶奶落了下乘!”
左家的丹坊总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虽然如今战事已起,但毕竟只是初始,并不能算是多么紧张,一些个就近前来购置丹药或是出售妖兽内丹的修士纷纷围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在左家丹坊门口骂着左家年轻一代的俊彦,这可是千年难遇的景象啊!
便是一向以`剑修为人只看本心`著称的剑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他们也轻易不会找左家的麻烦,武力上占不占得了上风姑且不说,只要你还打算在断剑山洲继续混,那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没办法,修士无论纯粹武夫、剑修还是练气士,你要修行,就不可能离得了丹药,虽然丹药于修行只是辅助之物,但修行如登山,在于点滴积累,一步慢步步慢,境界虽然不等于绝对力量,但很多时候境界高一点稳固一点,都会起到救命的作用,`口粮`在别人手里攥着呢,充什么大尾巴狼!当然,你如果抱着大不了离开断剑山洲去别的大洲修行之心就去找左家这种商贾大家的麻烦,那吃的亏可能会让自己都承受不住!前者还只是会让他们在商品买卖上给你穿穿小鞋,难受是难受一点,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后者就不一样了,很有可能就是被商贾大家直接打死,运气好一点,能够留一条小命下来,不过修道是无望了,终身只能沦落到去西南区养老的地步,只是这种活着,于修士而言,还不如死了干脆。
所以难得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辱骂商贾大家,而且还是巨头中的巨头,看热闹的人自然不会少,很快,丹药总坊除了门口留出一条供修士们往来进出买或卖的通道之外,其余地方站满了人,有剑修蹲在屋檐翘角处一边就着茴香豆喝酒一边不时吹着口哨助阵,也有修士站在街边大声喝彩加油。
而骂街的主角,那个碧绿衣裙的姑娘也果真越骂越起劲,大有凭她三寸不烂之舌把左小凡和于川两人给活活骂死的劲头!
左小凡来到三层楼的大厅之中,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看账本一边听着丹坊理事的汇报。
如今战事一起,丹坊的工作便繁重起来,作为丹坊总部,不仅是每日整个西北区所有丹坊收入的汇聚地,同时也是各个丹坊分部领取各种丹药的发散地。
左小凡的工作,便是仔细核查账单,以及在听取丹坊管事汇报各个丹坊分部各种丹药售卖情况之后写出自己的建议,这份建议并不能最终拍板,而是作为左小凡的一个考量,因为在这之后,左小凡的父亲左笑天会亲自前来丹坊查核数据,然后在观看左小凡留下的建议,好的予以表扬,不足的自然会严加批评。
左小凡自八岁开始走这一流程,如今已是十年之久了,虽然纰漏还是有,但比起刚开始的那几年几乎天天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如今的左小凡已经基本不会挨骂了,一般都是责罚几句,能够进步如此神速,其中最大的功臣,自然是左小凡鲜少离手的那些书籍。
不读书,不开明,观前以决后。
即便二人身处三楼,楼下的骂声依然清晰可闻。
管事见左小凡不时皱眉,便轻声问道:“少爷,要不老奴下去处理一下?这么一直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还有那么多修士围观呢,对您的声誉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影响。”
左小凡抬起目光,瞥了管事一眼,“你打算如何处理?”
管事笑道:“左家是断剑山洲的元老大家,少爷是左家未来的掌舵者,岂能任由旁人如此谩骂,如今少爷年少还好,一旦时光推移,等少爷真正掌家之时,这个笑话可就可大可小了,皆是不仅仅是少爷一人之小事,而是关乎整个左家颜面的大事!”
左小凡闻言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那奴才先下去了。”
管事躬身告退,正要下楼,左小凡忽然叫住他:“任老,把她带上来吧,这上面有禁制,就算她骂破喉咙,别人也听不到的。”
“少爷……”
管事还待再说,左小凡却是摆了摆手,“照我说的办。”
老管事只好掐断话头,一步步走了下去。说实话,他并不认同左小凡对于此事的处理方法,事情已经闹了出来,就应该以雷霆手段处之,否则落在外人眼里,对左氏的威严形象是个不小的折损。他也有些疑惑,以往这类小事,左小凡都是懒得多说一句的,任由他们这些下人处理了了事,今儿这是怎么了?
很快,杨文静便被老管事提溜着来到三楼上,左小凡指了指旁边的座椅,示意她可以坐下,然后又对老管事说道:“任老,给小姑娘沏杯茶润润嗓子,一个姑娘家能骂这么久,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