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贤所用的符箓之术,与那些普通符师所使有所不同。若是一般的符师,想要以符箓作为魂引驱使死物为傀儡,只会将符箓贴在其表面上。这样的符箓咒纹容易画,对符师的修为要求也不高,但有个最明显的缺陷,便是只要看准机会将符箓撕下,那所谓的傀儡也就失去了行动力。
显然谢汝贤所用并非如此简单的符术,作为古道门下的出色弟子,他也不屑于用如此低劣的符术。他的土甲符是用自己的鲜血所画,覆于土表后,可以引岩石土块自行聚成土甲傀儡,将符箓藏于体内,因此隐去了最大的缺陷之一,使得土甲的威力上升了不知几个档次。
若非逼不得已,谢汝贤是不会对乐安宁使用这张土甲符箓的。
一个不会修行的普通少年,哪里值得他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
可眼下的情况早就与他先前所想大不相同了,眼前这个他口中的烂命废物,周身的剑气汹涌澎湃,让他有种与一位五境剑修对峙的错觉。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谢汝贤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想杀掉乐安宁的决心。
他大喝一声,面前这具身形庞大的土甲便纵身一跃,脚底轰的崩出一个深坑,直接跳到了乐安宁的身前,吓得少年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周身剑气却丝毫未动。
这土甲太过庞大了,乐安宁的个头只刚好在其腰部位置,巨大的压迫威胁,让少年呼吸一滞。
人形土甲抡起手臂,粗壮如一棵百年老树,直接朝乐安宁扫去,速度极快,且气势震撼。
少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躲开,他不会修行,自然不会脚下瞬移的诡谲身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抬起手臂挡在身侧,身体紧绷,来让这次冲击的伤害降至最低。
好在他周围有剑气游走,一道道剑气如游蛇,飞快而灵活地缠上了那条横扫过来的粗臂,瞬间便将其碾碎成了无数的泥土残渣。
然而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乐安宁整个人吹飞了出去,他瘦削的身体在地上不知道在地上弹了多少下,一直翻滚出十几步之远。
谢汝贤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他来说,不会修行的终究只是个废物而已,即便有古怪的剑气护体又有何用?脆弱的肉身,以及与人交手时的经验判断,这两样差距注定了两人之间有着天与地一般的差距,如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永远也无法跨越过去。
乐安宁双手撑地,勉强站起身来,因为体内的脏腑被震荡得有些难受,他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痛苦,不过他仍是觉得这一撞的威力比自己想象的要轻一些。
乐安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伤到筋骨的迹象。
他看向那具土甲,眼神坚定。
一道剑气自身后飞出,土甲的一条手臂随之应声被斩落,碎成无数细小土块,可就在这些土块掉落地面的瞬间,那被剑气砍出来的断臂缺口处却闪现出一道黄色光芒,那些掉落的土块重新浮空而起,又聚集成了一条新的粗大石臂。
乐安宁往后退了两步,随时准备转身躲避,但其周围的剑气似乎并不甘心一味防守,而是皆数朝那土甲飞了过去,如一条奔流的江河,自少年周身涌向了那具土甲,想要将其冲毁淹没。
土甲的身躯毫无防备地迎接着一道道剑气的洗礼,身上的岩石开始碎裂掉落,却又重新汇聚起来,如此一来,这些剑气便只是一场毛毛雨,对它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乐安宁站在远处,脸色阴沉,在他眼中,这具土甲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屹立不倒的山岳,沉稳坚固地让人绝望。
谢汝贤又是嗤笑两声,说道:“别挣扎了,你的剑气虽然古怪,但气魄不足,剑势羸弱,与那些真正劈开天幕的浩荡剑气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除了拖延些时间之外,没有一点用。难道你还真的以为凭这样的剑气就能打赢我?乐安宁,我劝你一句,趁我还没有失去耐心之前,放弃挣扎吧,这样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一些,不用受折磨。否则,我可以让你再尝尝当年肚子被砸烂的滋味。”
乐安宁默然无语,只是看着那些剑气不停地攻击着土甲的身躯却效果甚微的时候,心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自我否定的悲哀。他猛然在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让他一直以来都格外坚定的心境出现了一道裂痕,少年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死。
他看了谢汝贤一眼,这个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男子,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搏命战斗的念头。
少年蹲下了身子,双手在地面上胡乱摸了一把,随后忽然躬起身体,主动朝谢汝贤飞奔过去。
这个举动让谢汝贤很是意外,眼下这等实力差距,这小子居然还敢直接冲上来,怕不是已经失去了理智,真想要以命相拼?
他看了一眼被剑气围攻的土甲,依旧坚挺着,眼中露出极度的轻蔑之色。
随后空出的另一只手朝乐安宁方向抬起,食指凭空画出一道符,口中轻念一字:“破!”
古道符法之中的指符。
只不过以谢汝贤此时的五境修为,这道指符的威力已经大打折扣,但要杀了乐安宁却是绰绰有余。
可就在他这声“破”字还未完全脱口而出的刹那,那原本与土甲缠斗的剑气忽然转而朝他飞来,速度极快。
谢汝贤有些始料未及,但头脑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控制土甲的手指轻轻一勾,那土甲身子一震,散落的泥土又重新聚集起来,双拳大抡,将剑气之势完全扫荡开来。
乐安宁忽然停下了脚步,将先前从地上抓起的一把石头狠狠朝谢如贤砸去。
谢汝贤的动作微微一滞,显然是没想到乐安宁还有如此直接而朴素的一招手段。
同时,因为有剑气存在,分散了这位谢家公子的大部分注意力,他似乎有些反应不及。
他破字终于出了口,但以指在空中所画的虚空符咒已是消失大半,威力也降了不少,只能将那些迎面而来的石头通通击成粉末,却无法对乐安宁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乐安宁另一只手又甩出一大把石头。
谢汝贤不得已动用袖内鬼刃符,将飞来的石头全部击碎,他脸上的神色已经露出极不耐烦和恼怒之意。
乐安宁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奔跑,但也不后退。
那原本朝谢汝贤飞去的剑气再次折返,竟是重新围向了那具土甲。
原本如江水翻涌的剑气此时聚如一道光芒,直接穿透了土甲的胸腹当中,将其藏于体内的符箓瞬间割成了无数细碎粉末。
失去魂引的土甲傀儡行动戛然而止,巨大身躯开始颤抖着,最终轰然倒塌。
被摆了一道的谢汝贤心头的怒气已冲到了顶峰,脸上的表情略显狰狞,对着乐安宁大喝一声:“愚蠢至极,区区一具土甲而已,我要多少有多少!”
他从袖口又扔出两张符箓,身前两具土质傀儡拔地而起。
乐安宁的脸色无比凝重,原本以为解决了一具土甲,这场战局便会有所不同,如今看来是自己太过乐观了,眼下的问题变得更为棘手,一具土甲便已经这么难对付,更何况是两具。
少年此时已经非常明白,仅凭现在的自己,想要打败眼前这个男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哪怕有着剑灵的帮助,自己依旧无法与谢汝贤抗衡,相反因为自己不会修行,反而还成了累赘。若继续耗下去,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乐安宁朝旁边的深林看了一眼,既然打不过,那就找个机会逃跑。可自己若是跑了,那陆柒怎么办?
正当少年心中纠结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白光从谢汝贤袖口飞旋而出,眨眼便已来到少年眼前。
“鬼刃符!”乐安宁余光一瞥,身形慌忙朝旁边躲闪而去,周身剑气急速收缩,那鬼灭符在离身体一寸距离被硬生生斩断了方向,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便被弹飞到了远处的湖面上,炸出一道冲天水墙。
乐安宁立足未稳,猛的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一具土甲不知何时竟是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少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等情况,但真正的绝望却并非只是如此。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仿佛一堵高大岩墙横空挡在了少年的眼前。
两具土甲一前一后将乐安宁困在当中,腹背受敌的少年已是无路可逃。
背后的土甲挥动起粗壮的岩臂,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向了少年的背部,被鬼刃符调动的剑气勉强归位,将这记攻势抵消了大半,但仍有一些残留的力道拍在了少年的身上。
乐安宁闷哼一声,身子往前甩了出去。等待他的,是另一具土甲如小山包一样的拳头。
这一次,已是捉襟见肘的剑气没来得及护住少年的身子,土甲骇人的力道全部狠狠砸在了他的腹部。
乐安宁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直接掉落在了湖水里,原本环绕护身的剑气一同跟随着窜入水中,过了一会儿,激荡的湖面便恢复了平静,少年再也没从湖水里出来。
谢汝贤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笑意,手指轻轻一动,那两具土甲瞬间倒塌,隐藏在内部的两张土甲符便飞回了手中。
在他看来,乐安宁已无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他一个凡夫肉体之身,直接被土甲全力的一拳砸中,恐怕体内脏腑俱裂,就算没有立马断气,也挨不了多久了。再加上他现在落入了水中,如果不死的话,也没办无法呼吸,残废的身体也动不了,无异于将一块烂肉扔到水里,要么直接沉入水底,要么被这湖中的鱼啃食干净。
谢汝贤看了看眼前平静清澈的湖面,呼出一口气,说道:“真是好景色。”
替自己的弟弟,也是替谢家解决了一个麻烦,心情自然而然地也变得美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