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了三十年前。
吴建树还只是个夜大的学生,出身贫寒的他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去夜大上课,生活疲惫而单调。
当郁敏出现在这家夜大的课堂的时候,吴建树的生活似乎突然被点亮了,这个肩负着沉重的生活,脑袋里从来未曾有过任何罗曼蒂克想法的男孩,像是被一道光击中了心灵,她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仿佛挂在雨后晴空的那道彩虹……
对于突然之间陷入了一见钟情中的吴建树来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无以表达他对她的欣赏。
郁敏是一名商场的服装导购,一向无心向学,精通穿着打扮,来夜大上课完全是为了陪好友贺钰。
看惯了男人们见到她的时候或惊艳,或欣赏,或垂涎,或渴望的种种眼神,傻小子吴建树的反应她丝毫不觉意外,也毫不在意。他根本不是她会感兴趣的对象。
但是和她一起来的贺钰却对这个不善言辞,但极其努力上进的戴眼镜的清秀男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她也看到吴建树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郁敏,她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希望他有一天也能够看到她。
没过多久,郁敏上下课开始有车子来接送,有时刚到学校没多久就又被接走了。吴建树开始变得垂头丧气,魂不守舍,常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呆。
贺钰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中酸痛难抑,于是常常坐到他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和他聊天说笑,分散他的注意力。
后来,郁敏彻底不再来夜校了,也不再去上班。贺钰说,她住到了那个每天来接送她的大老板周伟民给她买的房子里,过上了少奶奶一样的生活。
贺钰把这个消息告诉吴建树,目的就是希望他可以彻底死心,不要再陷在这段无望的单恋里痛苦纠结,也希望他能够走出来,看到身边真正关心爱护他的人是谁。
那段时间很痛苦,吴建树甚至学会了抽烟,常常一个人抽烟抽到肺里微微刺痛,喉咙干涩得火烧火燎一般。贺钰对他这样折磨自己的行为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哭着从他手里抢过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碾烂,又哭着对着他喊:她宁愿去做别人的二奶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为她折磨自己!这样值得吗?值得吗!
吴建树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那里,他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脸埋在双腿膝盖间,痛哭流涕。贺钰坐到他身边,用颤抖着的胳膊圈住了他,也跟着哭出了声……
之后,吴建树恢复了他原先的样子,每天埋首于工作和学习中,沉默寡言。而贺钰则一直默默的守在他身边陪着他。
夜校毕业后,他们一起参加了公务员考试,一起进了机关单位,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平淡安稳而又幸福,也许原本是可以就这样一辈子的,如果没有再次遇到郁敏的话。
再次见到郁敏,她已经是大腹便便的个孕妇了,但上天似乎特别眷顾她,即使是怀孕也丝毫无损她美丽,反而增添了一些温柔宽厚的母性光辉。
当时的她过得并不好,因为和有妇之夫在一起,加之未婚怀孕,在老家已是名声狼藉,家中亲友包括父母都嫌弃鄙薄她,就当没有了这个女儿一样,不仅没有人来看望她,照顾她,更不允许她回老家去,怕给他们丢人现眼,让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而周伟民有自己的家庭,事业也越做越大,常常国内外到处飞,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处处顾虑到她,只请了个保姆来照顾她,偶尔才能来看她一眼。她独自住在宽大而冷清的房子里,也没什么来往的朋友,常常只能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阳台上,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
如此孤苦无依的境况下,郁敏一个人去产检时居然和曾经的好友在妇儿医院不期而遇了,她拉着贺钰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那个时候贺钰也怀孕五六个月了,孕妇的艰辛和不易她深有体会,看着郁敏独自一个人来做产检,她对她更是多了几分怜惜,更不忍去苛责她,只一昧的叮嘱她一定要常和她联系,有事情一定要打电话!
多年来一直游离在人群外,身边没有亲友关心呵护的郁敏顿时泪眼滂沱。
但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吴建树的内心是如何的煎熬和矛盾。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却从没看过他一眼,令他陷入痛苦的女人,如今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却守着孤苦的日子,他本该感到快意啊,但事实上,他的心犹如被拉扯着一般的疼痛。
他麻木着一张脸,看着这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拎着包的手紧紧的握着,一直握到骨节发白,他在极力的压抑着内心的狂潮涌动。
是的,看到这个苍白柔弱的女人的那一刻,所有的恨意早已飞散殆尽,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的柔弱无助,形单影只得令人心疼。
郁敏在他们的照顾下,历经九死一生,终于生下了那个孩子,而那个男人直到孩子生下两天后才来到医院,客气而疏离的向他们夫妇致谢。
坐完月子后不久,郁敏便被接回了上海,而未满三个月的孩子却被送回了郁敏的老家,他们之间渐渐也少了联系,只有贺钰偶尔会和郁敏通个电话,而郁敏回老家看儿子时也会顺路来宁波看望贺钰。
看着郁敏又心甘情愿的回到了周伟民的身边,吴建树心里原本飞散的恨意渐渐又缠绕了回来,他恨郁敏的不自爱,恨周伟民的不负责任,甚至恨那个襁褓中的幼儿,只因为他是周伟民的儿子。
所以当林飞燕派人联系他,用仕途的通畅和金钱的丰厚回报来换取他对郁敏和周喆的监视时,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车祸发生后,得知郁敏惨死的消息后,他呆呆的坐了整整一夜,一夜之间华发悄悄爬上了他的鬓角,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也是在这一夜,女儿痛哭流涕的跪下来求他,他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已经被细心的女儿发觉了,他也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女儿已经对那个孩子情根深种了。
直至这一刻,他才彻底抛掉了心里的那股恨意,马不停蹄的前往上海,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想方设法从医院秘密接回了重伤的周喆,又耗费了大量人力和财力,把两个孩子送出了国,自己则在悔恨中过着谨小慎微的日子。
当警察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并不意外,他也不怨恨周喆最终还是把他送进了牢房,在牢房里他感觉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心安,他对来看望他的女儿说:离婚吧,你们不应该在一起,是爸爸对不起他和他的妈妈,这债应该由爸爸来背,而不是你,你还年轻,忘掉这些,好好过日子,照顾好你妈妈。
等这桩案子尘埃落定,一切恢复平静,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吴繁漪离开了,带着妈妈移民加拿大,从此以后音信杳然。
而周喆在接收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遗产后,又转手卖掉了名下伟晟集团的股份,彻底和周氏划清了界限。只专心经营ZY公司,生活得如同清教徒,每天只在公司和公司顶楼的公寓之间来回,偶尔会离开去一个安静的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静静休息一段时间,再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恢复了他曾经离群索居的生活,连公司的员工都很少看到他,只有刘奕可以找到他。
而对于费瑾来说,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觉得现如今,周喆和她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或许,他们从来都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