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星期一的上午八点,周喆的车准时的出现在了费瑾家楼下。
他穿着极淡的蓝色麻质衬衫配着牛仔裤,袖子高高的挽起,清爽的像一阵早晨的风。利落的开门下车,转到车子的另一边,打开后排车门,示意费瑾上车。
费瑾在原地略微踟蹰了一下,心情复杂的看了周喆一眼,低头上了车,略显笨拙的放好双腿,顺便理了理衣服,周喆看她坐好了之后才关上车门。
车子慢慢的往前滑动,费瑾把车窗往下降了些,窗外的风便涌了进来,她靠在座椅上轻轻的吐了口气,小区里种的樟树已经开花了,米粒大的淡黄色花不起眼,但香气馥郁,不同于桂花那能够把人兜头兜脑的包围缠绵住的,那种化不开的甜香,是独有的清新质朴又含蓄的味道,闻着令人头脑清醒。樟树花的花语:纯真的友谊,永不变质。
车子里的电台声音调得低低的,电台DJ的声音絮絮的说着些什么,片刻,传出了隐约的音乐,她侧耳细听了听,是一首老歌,王菲的《约定》,她听得入神,周喆从后视镜看到她侧耳倾听的样子,把音乐调大了一些。
“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这一路,俩人都没怎么说话,周喆认真的开着车,表情从容淡定,即使遇到红灯拥堵也不急不躁。从背后看过去,他的后侧脸线条流畅利落,理成短发的鬓角线像刀裁出一般,手腕上缠着一串水沉香的佛珠,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的握着方向盘,透着沉着和坚毅。他如今已是一位成熟伟岸的男子了。
时间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费瑾轻轻叹息,看向窗外,后视镜里的她清秀的眉头微微皱着一点,手腕托着一点下巴颌,睫毛半垂着,若有所思,却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红绿灯就是费瑾单位大门了,周喆慢慢的在大门口停下车子,还没等费瑾自己打开门,他已经过来把门拉开,示意费瑾不要碰头。
费瑾拎着包扶着车门略显吃力的站起来,他顺势托了一把她的手肘,帮她站好后又迅速离手关好车门。费瑾往前走了一步,想了想又转回身来看着他,她伸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头咬了咬嘴唇,笑了笑说:“谢谢你,周喆!”
周喆看着她点点头,温和的说:“嗯,下午见。”看着她像只胖胖的企鹅那样不紧不慢的往广电集团的大院走去,似乎遇到了同事,那同事搀着她的胳膊,俩人说着话,她不时侧过来看向同事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朝阳落在她的笑脸上,很美。
他转身上了车,启动离去,冷冷的金属银色宝马七系的车子屁股上还贴着一张明黄色的车贴:一个大肚子妈妈和“MUM IN CAR”的文字。跳跃的颜色看起来和严肃的车子有几分不和谐,却又显得格外温馨和柔软。
费瑾又回头看了看大门口,车子已经离开了,身边的同事又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忍不住又笑起来。风和日暖,人间四月天,真是一个美好的时节。
此后,周喆每天雷打不动的来接送费瑾,还帮她请了一位阿姨,帮忙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位阿姨有着一张和善的圆脸,言语不多,笑容温和,手脚麻利,不仅做得一手好菜,还特别擅长做面食,剁馅儿和面擀皮都不在话下。费瑾的妈妈是青岛人,受妈妈影响,费瑾从小就爱吃面食,请了这位阿姨之后,常常隔两天一顿饺子,隔三天一顿烩面,变着花样来,把她吃得眉开眼笑,胃口大开。
转眼就到了五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妈妈打来电话说老爸的腰好得差不多了,她过两天也要准备回来了,费瑾就快要到预产期了,妈妈实在放心不下,叮嘱她赶紧申请休产假,没事的时候也不要一个人出去晃,遛狗绝对不允许,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周喆,不要自己一个人瞎弄。
费瑾无奈的笑着说:“妈,人家周喆卖给你啦?你怎么使唤得这么顺手啊!”
妈妈在电话里笑,“他以前害得你生了那么一场大病,这回难道不该他赎罪补偿一下吗!”
“妈!”费瑾急了,“都咸丰年代的事情了你还拿来说,还让不让我做人了!”
“好好好,我开玩笑的,以后不说了行不行?”妈妈笑得更厉害了,笑完了,她正色道:“我看过了,周喆这孩子人不错,就是心思重,不过也不能怪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想都没法想象的磨难,也是可怜。现在他也算是走出来了,人看着比以前开朗多了,话虽然不多,但这孩子心细,做事也稳妥,我看啊,他对你还……”
“妈妈!!”费瑾大声的叫了起来,“越说越没边了!”
“好了好了,妈不说了,给你爸做饭去,这老头子伤个腰,人倒是养胖了,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可真得劲!你预产期可不远了,自己千万要长点心,多注意,知道不?月子包我收拾好了放在卧室衣柜里,记住没?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唉哟,我都多大了,知道了知道了,您就放心吧!不说了,我要上厕所去了,憋不住了,拜拜,妈妈!”
挂断电话,费瑾把手机丢到沙发上,瞪着它半晌,转身去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出来,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快四点了,阿姨去了超市买菜还没回来,她给自己洗了个苹果,又顺手拣了一本杂志晃啊晃的走到阳台,正趴在阳台地上打瞌睡的坦克看到她,立马开心的跑过来,她用手背蹭了蹭它的大脑袋。
太阳已经翻过楼朝西去了,阳台上的温度很舒适,费瑾用杂志扫了扫躺椅,正准备坐下去,突然下身一热,大量的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她看着脚下半蹲半站着傻在了原地,“尿失禁?”她脑子里先弹出这个念头,不是刚上过厕所吗?
突然她感觉肚子抽了一下,紧跟着隐隐作痛起来,她手一松,握着的苹果“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开去,坦克见了忙追了过去,就这样像痛经一样的感觉持续了半分钟,慢慢的又好了一些,她抱着肚子发怔,摸了摸肚子,似乎没有什么异状,预产期还有十几天,应该不可能是要生产了。
她慢慢的站起来,想回卧室拿衣服换,才走了没几步,那种痛感又来了,她抱着肚子慢慢蹲在地上,这次持续得久了一些,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头渐渐沁出了冷汗,费瑾感觉不对了,一定是要生了,刚才应该是羊水破了。
她靠坐在沙发旁边的地上,等这阵痛过去了之后,吃力的伸手去够手机,拿到手上后却发起愣来,不知道该先打给谁。突然有电话打进来了,把正拿着手机发愣的她吓了一跳,差一点脱手,她赶紧接了起来,是周喆。她拼命的控制着自己发着抖的手,咽了口口水,颤抖着声音对电话里说:“我好像快要生了,羊水破了……”
电话里周喆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静,让她感觉心安,“不要害怕,费瑾!听我说,你先就近去沙发或床上躺下来,不要乱动,拿手机计算时间。我现在马上过来,十分钟就能到。”
费瑾用力点点头,汗湿的手紧紧握着手机,慢慢的爬到沙发上,她听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在喉咙口用力跳动着,每跳动一下肚子也跟着痛一下,在安静的房间她仿佛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疼痛的感觉又渐渐消失了,她依然不敢动,拿起手机看,才过去五分钟,她摸着肚子低声说:“宝宝,宝宝,你还好吗?”没有人理她,她自己轻轻的唱起了《蜗牛与黄鹂鸟》,“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啊……”疼痛再次突然袭来,她扭曲着脸,整个人紧紧的蜷缩起来,忍不住低喊出了声,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这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敲门声还有周喆喊她名字的声音,她强忍着疼痛想要爬起来,有人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阿姨拎着菜刚好也回来了。
门一开,周喆就冲进来,小心的把她抱起来,一边问,“月子包在哪里?”
“卧室,衣柜。”费瑾已经疼出了一脸的汗。
“阿姨,你去卧室取月子包,我先下去。”交代完,周喆便抱着费瑾往电梯冲,在电梯缓缓下降的过程中,费瑾乏力的靠在他的怀里,感觉自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