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鸢染盯着酒楼的牌匾“鹤仙醉居”发起了愣。
琉烟以为是这牌匾有何奇怪之地,刚想张口问,生生又咽了回去。想着自己发现异处,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使劲地盯着那块牌匾。
这副蠢样好在小姐一门心思在牌匾上,否则定然被她调侃得皮都不剩。
那牌匾也无辜得很,怎么着了就要被她的目光灼出个洞来。
一会儿,琉烟眼睛都瞪酸了,看着泠鸢染还在出神,总还是败下阵来,无奈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啊?”
“啊?”泠鸢染偏头看着琉烟,眼神有些迷茫有些懵。
琉烟无奈,只得重复道:“你在看什么?”
“哦。”泠鸢染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看着牌匾,一本正经道,“牌匾字写得挺好看,多看了几眼。”
琉烟:“……”
她突然觉得她家小姐的时间观念不太正常。
虽说,琉烟打小便知道自家小姐的思想精神言行举止往往与当下情况牛头不对马嘴,但总归还是要忍不住佩服佩服。
佩服她心大。
琉烟见泠姑娘还盯着那牌匾没完没了,深呼吸一次,语重心长道:“小姐,咱进去吧。”
泠鸢染:“……说得在理。”
终于,泠姑娘毅然决然地将目光断得一干二净,这倒不是她果断,只是残存的理性告诉她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如果再看那字一眼,估摸着,一眨眼,天亮了。
本想着这酒楼地处偏僻,应不会有太多人,但踏进门一看,一眼望去只觉着,人忒多了,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有生以来,倒还是第一次到人如此多的地方。泠鸢染感到有些新奇,好像一个推开家门去往远方的孩子,向往却怯懦着不敢全然触摸。
这是种陌生的感觉。
泠鸢染握住了自己身侧的伞,走在前头,将身旁的人护在了身后。
两人在一楼闲逛了会儿,大约是不易见着美人,引了不少人往这边瞟。大概是酒楼小二,他走得离她们近了些,望见绿衣姑娘手上拿的伞,心下一惊,迟疑地走过去。
小二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虽感惋惜,脚下生了风,笑着迎上前。
小二笑问:“两位客官,可是来吃酒的?”
泠鸢染闻言望去,看见一位瘦瘦小小,长得清秀的少年。她笑了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有人约来在用膳后会一面。”
小二沉思一会儿,好似方才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小巧的盒子,递给泠鸢染,道:“我记着有位客官嘱咐了我,若是见着位身着绿衣,手上持伞的姑娘,将此赠她。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客官你了,方才我见着客官身着绿衣还有些迟疑,如此也可以确定了。”
泠鸢染伸手接过,打开盒子见里头是支簪子,轻轻笑了笑,干净利落地插进发中。
琉烟上前一步,道:“那你说得那位客官可有说在酒楼何处相会?”
小二笑了笑,道:“那位客官说,若有缘,自相见,姑娘不妨试着寻找。”
说着,他转身便要走开。
琉烟忙快步往前,转了个身挡在他的去路上。小二对此反应不感奇怪,只是道:“那位公子其余也没说什么,我也不敢妄言,客官若还是疑惑,我看我无法解答。”
琉烟觉得好笑,道:“我只是想问这公子身段怎样,身着何衣,有何样貌特征,声音如何。这些,你也无法作答吗?”
小二抬眼看向琉烟,道:“那位客官较姑娘高些,偏瘦,喜穿黑衣,面容被掩,一直是身旁的侍从说话。”
“那你怎知那是位公子?还不能是位姑娘了?”琉烟语气冷了冷,问。
小二笑着,有条有理地道:“那侍从一张口便是‘我家公子’,我想我不知那客官是男是女,他家侍从不会不知啊。”
说着,他话风一转:“倒是两位客官连自己要碰面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才是奇怪。”
琉烟一时语塞,看向一旁不慌不忙看戏的自家小姐。
泠鸢染心领神会,悠闲地转到小二身前,手负在身后,她笑了笑,道:“世上的怪人多了,总能遇见几个。”
“也是。”小二未要反驳,道,“客官不要酒的话,我便先去照顾其他客官了。”
这次琉烟没有阻拦,他离开得格外顺利,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琉烟转头看向泠鸢染,皱眉道:“小姐,那个店小二很奇怪……”
泠鸢染摇摇头,环顾了一周,道:“不是他奇怪,是整个城都奇怪。”
琉烟不解:“说人奇怪是真奇怪……但小姐你不也第一次下山吗,之前也没见过城啊,怎么就断定这座城奇怪?”
泠鸢染笑道:“我以往看的那些古籍里头倒是有写写城啊市啊的,对比起来,我自然能确定这城奇怪。”
琉烟道:“……小姐,我觉得其实是你那些古籍里写的尽是些奇怪城市,一对比,正常城都怪多了。”
说起那些古典书籍,泠鸢染幼时不曾下山,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有时没事爱往书阁里跑,一待便是一整天。山上的书种类很杂,泠千也不大管她,看得书倒也是奇奇怪怪的,但也有些好处。
琉烟话语刚落,这酒楼诡异地黑了灯,唯有那戏台子上的光留着,客官们目光皆是一至望向光源,异常安静,静得令人心生诡异。
琉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下意识唤了声:“小姐……”
泠鸢染收起随意,显得正经了些:“琉烟。”
“啊?”
“你大概不信。但以我多年看古典传记的经验看,接下来,反派要登场了。”
琉烟:“……”
果然,不该信她。
天黑了,若是连地上也熄了灯,这个世界,是不是就睡了。
泠鸢染从发间取下玉簪,捏在手里看着,眸色暗了暗。
这件事会不会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她理了理思绪。
除酒楼外,这条街并无一人,外头冷清清,里头暖烘烘,若非要说是因为酒楼名声大,也还说得过去。
但那些准备杀人的,若要一直照着十二岭阵,必定会有几处在较为显眼的地方,在那蹲了概有半天,难不成没人发现?
他们那扮相,想来也是可疑人物。百姓若是发现,不会报官吗?
那处虽说僻静,天色虽也渐晚,却也不过晚膳过后,为何周围巷子人家虽点着灯,却无半分声响?
她们在来酒馆路上,竟是一人未曾碰见,但酒楼里却热闹非凡,就好像有人在同一时间约了满城的人。
如此也可说明为何那些人家无人。
显然,这出不是做给她们看的。若是备了这出戏,他们大可不比再派人刺杀,想必是觉着她们姑娘家家没什么本事,压根没想过她们能活着来这,所以看见她们出现,那小二才会诧异。
如此小二的话“若有缘,自相见”是为了将她们拖在着酒楼中,那不伦不类的描述也是为了不让她们那么快离场,以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他急着离开,想必是要告诉他的主子。
那小二出了意外也能临危不乱地与她们攀谈,倒也是个人才。
这样看来。
确实,整座城都有问题。
而且那要揭发他们问题的大人物还来了。
这样也想得通,为何那中年人会将她约来这了,大概是知道今日大人们要来,认为她们与那些大人是一伙的。
把事情理清楚了,泠鸢染也松了口气。
她苦笑一下,道:“琉烟,其实我俩是局外人。”
琉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泠鸢染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琉烟,并将为何她要坚持来的原因也一并告知。
“那些人的站位是十二岭阵?”琉烟惊异,压低了声音。
这点她从未在意,此刻,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对泠鸢染怀疑不信任感到羞耻愧疚。
随着人群流动,泠鸢染与琉烟也向着光处走去。
琉烟垂下眸子,轻声道:“……小姐,其实,你没必要特意告诉我。”
如此想来,我大约只有追着你,才不至于走偏了路。
此处暗的很,琉烟看不清泠鸢染的神情,也不大知道自己的语气是何等样子。
只是觉着自己跟了小姐八年,没学着一点小姐的风骨,总是怕这担心那的,对自己生出一股鄙夷之情。
泠鸢染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道:“有必要。误会,就是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她顿了顿,琉烟明明白白地听见她轻笑出声,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抹不明不白的意味。
“琉烟,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出现隔阂。而且,你有权利知道一切。”
知道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不要一味地跟着走,你也有权利为我们选另一条路,或者,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