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满盈各色杯光的触筹交错间,客人们挂起应和的笑容,窸窸窣窣的各自小声交谈着。
我深深吸入口浸透胭脂芬芳与馥郁酒香的浊气,随呼吸吞吐间裹进热流里直往鼻尖萦绕。
将心里那如蛇行蚁挠的社交厌恶压下,将身影贴近白玉石柱,也扮演起他们中的一员,缓缓下楼混进了人群之中。
轻轻安抚怀里刚刚睁开朦胧睡眼的皐月,思来想去还是把这孩子带在身旁,她有父亲陪伴才能心安,而我亦是如此。
由着小黑继续站在肩膀上随意张望,尽管那对黑鹅翎般高竖的尖耳四处转挪,不过我知道它真正在意的是桌子上的食物。
毛茸茸的肉垫连踏数下,被它提醒着抬首望去,数十步外揃那目光正笔直射来,看来已是难容忽视。
墨色如夜的纯黑小兔,白芒如雪的银发怪男,还有环抱着的那似乎不合场的小婴儿。
相斥的两色强烈对冲着,与遍地的珠光宝玉显出强烈反差来。
这样格格不入的组合在名流云集的晚宴上,与其说是太显眼了,倒该明讲作不符规矩。
但自持身份以及要顾罗晓主人脸面,注意到我的人也没有直接出言不逊来。
我回了个眼色示意揃正常行事即可,毕竟在正主到来前,在场的宾客心思都在他身上。
直抵屋顶的放映屏旁,大管家捏摆着早已熨烫笔直的西服,确认妥当后才正襟危步的迈上台去。
他视线并不与众人接触,只提起话筒用手背轻重有分的拍打数下,颤音过后交谈声即刻熄落。
“鄙人乃揃三藏,是鬼龙院家的总管事,在此替家主谢过诸位贵客的来访。
还望在场的先生与女士能对罗晓大人的未至多多包涵。”
神情平淡地说完便撤回半步,揃像在垂首静待着即将到来的某些事。
果然,此言一出刚还针落可闻的大厅马上就爆出骚动来,可很快又自行平定下去。
我之前已是心中有数,所以在诸多错愕疑惑的脸庞中又是不寻常的镇静。
“那么揃先生,能容许我们过问罗晓女士有何其重要的事,能把我们晾在一旁处理?这宴,是该坐还是难做?”
发问的男人油光满面,与同行的女伴衣着有些过分注重华丽。周围的其他人都沉声不语,看来是让这愣头打先。
可宴会嘛终究是走个形式,要有里子,才有面子这种东西...
“当然不是,还请随意。关于合作事宜的计划书,一小时后会通过屏幕放送给大家。
相信在场的贵宾早已清楚了解,在下与公说的话,也同样是罗晓大人要传达的意思。”
揃没有也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依旧平稳读完他的台词,然后静待台下的反应。
虽然皆众都疑惑为何主人不亲自出来宣布,不过这位大管家还是有说服力的。
左右环顾见没人再吱声,那男人双颊一阵青红白翻,也怪非熟识,落得个笑柄。
反正像这样的宴会,也是来结识潜在的合作伙伴和新的商业机遇。既然表示会把计划书放出来,未挑明前再问只会使自己难堪。
在牵涉利益的核心问题敲定后,宾客们很快就开始在圆桌间穿梭,互相拜访结识。
适应下来的我则轻轻晃动着奶瓶,待这珍食温热合适后再喂给皐月,宴席里的重菜她还太小吃不得的。
“你参加个宴会就只是来带孩子的?咱现在可想大开‘杀’戒咯,嘿嘿嘿!”
“着什么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小黑正兴奋地搓弄着自己那颗兔头,宝石般浑圆的眼眸透出非兔类的琥珀色。
它似乎因为无法光明正大的吃东西,所以对偷窃别人的食物这件事很感兴趣。
在前天背着把给皐月吃的软饼偷到空间里去之后,我就发现这家伙觉醒了些奇怪的癖好。
“啧,反正都是罗晓的钱,吃了就是赚到。”
“是是是,吃到就是赚到,罗晓都快亏死了。”
吐糟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回答,小黑不屑撇了我一眼,认为我这个人类无法理解它‘高尚’的理想。
“你们这些人类就是死要面子活...”
话语未毕,它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周围的视线全部都聚集到我们...不,我身上了。
周围的人可听不见小黑说话,所以理所当然的对眼前无论装束行为都有问题的怪人,释放自己的意见。
“你们看这个家伙真奇怪啊,居然对着宠物自言自语,不过这兔子蛮可爱的。”
“就是啊,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把这儿当什么了?”
“罗晓大人怎么会邀请这么奇怪的家伙来参加宴会啊,也就那衣服还算能沾点规矩了。”
“可惜了,长得蛮帅却是个傻子。喂,他会不会被揃先生赶出去啊?”
自行忽略掉这些男女们的无聊话语,他们放下那可怜的身份来嚼舌根,难道我也要回敬过去吗?
自顾自地喂食皐月,顺带大摇大摆索性吃着东西,咕噜咕噜的口水吞咽声从肩头钻进耳朵里。
“气死人了,等有机会咱要把他们盘子的东西都吃掉。”
“嗯嗯...”
正在毛皮摩挲声愈发激烈时,我心中若有所感便停下手中活计望向正前方,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小心翼翼的身影慢慢躲开身旁名贵们,抓挠着板齐利落寸头似是慌不择路,好在是没有迷失在圆桌方椅间。
回忆的缝隙里都是尘埃,我想起以前的事却宛若隔纱望月一样朦胧不清。
“缠一郎,你这个大科学家该不会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我们之间的交情了吧?”
我努着嘴的深沉思考让这青年有些不快,拍拍胸膛低声诘问起来。
“你是...泊濑?真的是...几年没见了啊,依旧是很帅呢。”
违心的奉承话我可说不出口,尽管样貌上算不得惊为天人但是相当耐看。且那充满激情干劲的双眸也加分许多。
尘封的过往开始变得清楚,似乎在与他人的对话中,能慢慢重新拾起与之相关的记忆。
当初在京都大学就读的时候,罗晓、我和他算是同窗好友。虽然攻读的专业不同,但还是保持着联系。
当时我们算是比较出众的加把劲学生,在各自的方向都闯出了些名头,都是提前完成了学业。
只是后来石村泊濑选择回去继承父亲的事业,我则选择了在各种民用科技上的继续钻研准备靠吃专利费过活。
在从校园离去前的日子里,他好像还曾跟罗晓告白过,可试图去搜起更多的细节却又激起了一阵噬心刺痛。
之前投来鄙夷目光的人们在见到泊濑与我交谈后,态度陡然调头,立马就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来了。
“这个人好像是以前上过报纸的一个科学家呀,年纪轻轻本事可大嘞。”
“据说在大学里就发布了很多权威都认可的文章呢,甚至有很多巨头都希望招揽他。”
“呃,那他怎么带着个小孩子和宠物兔呢?”
“谁知道呢,听说越聪明的科学家脾气越古怪,不过能被罗晓大人邀请证明他确实有能力的吧。”
相视一笑略过周围双面人的好奇与惊讶,泊濑带着我走到边角处稍稍清净的位置坐下。
“毕业之后何处高就了呢?记得四年前最后联系时,你说马上就要拿到专利,结果玩人间蒸发,怎么也联系不到啊。”
面对递到面前的血红酒液,我尴尬打了个哈哈,指尖挑弄紧抱奶瓶的皐月。
这个好奇宝宝在如此大的场合也不害怕,安静地待在臂弯里,完全有悖她孩子的身份。
“原来是选择成为一名父亲了吗?倒是有些羡慕你呢。明明是为了家族的事奔忙,结果呢...
连传宗接代的这样的大事也没法好好完成啊。”
“其实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有了人选了吧,还是放不下她吗?”
见他满脸苦涩的勾低额头,泊濑这人其实有些内向不喜欢参加聚会之类的活动,这次来也是想着邀请者是罗晓吧。
可要是他知道我已经...
都不敢去想那时,这张已郁闷至极的脸上表情得有多‘惊喜’。
虽然有些斥厌酒精,但推杯换盏间还是于难言间醉意微醺了。
远处的钟声沉鸣让浑噩大脑略微清明,见聊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想着是不是该上台了。
肩上一只粗壮的手又将我摁回座椅...唉,现实就是这样,就算你不想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上你。
“你就是缠一郎对吧,不用看了,这是私事。”
用脚趾头想都明白这满脸横肉的家伙只是带话喽啰,继续四处寻望,却并未发现可疑的视线。
但泊濑似是认识此人,他又哪是这般好相允的。额间浓眉如长剑怒张,便要起身严厉斥责。
指节敲打金边流花瓷碟上的餐叉,我示意暂时不要出手。
饱餐的孩子沉沉睡去,一点也不在意外边发生了何事。搂住她的臂膀轻轻摇曳,我只静待时机。
反正对方比我急就对了。
果然,因为没有话语权,所以大汉站立多时也奈何不得,几桌开外便站起来了一个中年人,
石村次男,从其所处的席位号,我快速从揃的来宾名单里筛出名字,这面孔与泊濑的相反,有着难言的压抑感。
泊濑的眼睛里怒火更甚,这个人是他的叔叔,但是关系很糟糕就是了。
他们也是家族式产业,负责在第三世界国家开采矿石,听泊濑说以前这叔没少给他老爹使绊子。
只见石村次男忽的将身一转,调头望向仍在观台上的揃,视线继而向上掠过辉煌璀璨的穹顶。
“揃三藏先生,身为鬼龙院家主的罗晓其实不在这里吧,她可不会开始这么久了还没有出现啊。”
而台上的揃那石雕般硬朗的面部肌肉分毫未动,见我悄悄使来的眼色,他点点头认可这说法。
“是的,罗晓大人确实不在府内。”
台下翘首的宾客一片哗然,众人开始表现出的不满几近更胜,这次再也没平复的势头。
如果说因为有事迟到那么作为客人也会体谅主人,但罗晓根本就不在,这就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看着议论纷纷的客人们,石村次男并没有得意或暗喜,他的注意力似乎从我这儿转移了?
“那么,揃三藏先生,你该不会告诉我这场晚宴是只有客没有主的吗?还是说...”
不,原来打算借刁难揃来落罗晓的脸面,进而奚落心心念念她的泊濑!
可揃突然用白手套掩住脸轻笑,那眉眼似乎融进了化不开的黑暗里。
一个合格的管家可不会随便显露表情,尤其是关乎主人的公共场合。
能让他如此的,要么就是遇到主人非常开心他也愉快的事情,大家皆喜的欢乐场面。
要么...就是有人做了非常愚蠢的事情,连久经考验的他也憋不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