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冽老者双掌贴紧不再拍动，摩挲间脸上的笑意也舒展换替开来，由愉悦变为了理所当然的赔笑。
他呷口清茶润了润喉咙，便对台上的艺伎说了一句隐晦的俚语，再转过头回答阴影中的来访者。
“劳烦摩根先生亲自登门拜访，本想献舞一曲以慰劳顿。不过既然答应了的事，哼哼...当然如约而付。喏，给议员看看吧。”
那双小巧的木履轻轻踏下，琴声一顿便有几缕细雾白烟飘出。描有浮世绘的屏风滑动交错，在光影变换中宛如苏生。
恰似无助的落网芳蝶，艺伎在这台间慢慢滑过直至迟滞不前。朱红色和服袖间翻转浮起，有数十道黑红色的丝线将她与薄纱相连。
献与神明的舞姿愈发缥缈，一切都变得亦真亦幻，而那道妙曼身影也渐渐潜隐于无形之中。
那两名足有九尺有余的健硕保镖同时迈出半步，斜拉开身子抬手摆出架势，光滑的额头上青筋骤起。
【噔】头顶弦声忽响，他们同时轰拳而出。速度之快连空气都爆出一圈隐约环形，风止于息，却是双双落空。
但也只是一霎之间，又迅速收招调整姿态再次出击。黝黑壮汉退步躬身挡住议员，浑白壮汉则半个呼吸间打出六七记重拳。
【嚓】在压迫性的轰击下，伴着布帛撕裂的响动，屏风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出舞台。离茶几前不足三米，皆尽数粉碎。
飞扬的木屑与尘埃落定，整块舞台亮堂堂地没有遮掩，入眼处仍然空无一物。
“真是破绽百出呢。”
但在他们全神贯注关注正前方和头顶时，艺伎如鬼魅般在目不能及的黑暗中浮现出，悄无声息到避开了人类本能与直觉的反应。
神情平淡无波，连带着姣好脸庞上的红白妆容，似乌光白雾里探出的两轮明日。
在毫秒之间，两人立刻扭转过身体，双拳双掌借由修长臂膀劈出，眼见是要美丽红霞绽裂，脑浆鲜血遍地。
但那破铁碎石的硕拳再次落空，烈烈拳风撩起她的发梢，和服里探出两条丝线挂在保镖腰间，虚影在椅子后凝实。
一把非铁非钢却有着金属质感的短刀已然出鞘，抵在议员的后心处。
全身罩在斗篷里的老者没有丝毫发怒的意思，只是看向笑意里带着些许自得的山口一雄，满意地点点头。
“咳咳...果然是低估了你们的能耐啊，居然连基因强化过的顶尖战士也不能察觉到行踪，看来这份记录将是非常有用的啊。”
摩根掏出手巾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高龄带来得便是身体每况愈下，他一边咳一边不悦地打量着身旁的‘傻大个’。
两名保镖脸色忽青忽白，摘下墨镜老老实实地退到一旁。
转介鬼手腕翻转短刀就消失不见，搭手于腰向议员行了记礼。
翩翩长袖挥手扬起，滑落的小巧的间谍摄影机便掉在茶几正中，她便再次消失在阴影里。
“这里面就是你们所需要的数据，另外...前些日子竞技场遭到突袭，东京那边情况也错综复杂，政府里的人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那些热衷于斗殴的家伙...咳咳...无所谓，这个数据才是关键。至于东京...我不必动手，会有人去管的...咳咳。
这件事可能会引起那些在背后盯着我的人警觉，内阁里的家伙想要搞点小动作，到时候顺带去探查一下。”
摩根剧烈地咳嗽喘息起来，保镖急忙从手提箱中取出喷雾让他吸入平复，很快起伏的胸膛舒缓过来。
这一小罐价值不菲的特殊萃取药物很快就见底了，而每一次使用的量都会比上次更多，但这样才能稳定住伤势。
“呼...这次做的不错，没有留下什么会让你们极道上对手钻的漏洞吧？”
摩根深深吸进淡绿色混合气体，手掌的颤动平息，取下呼吸器的脸庞上被驱散了少许死亡将至的暮气。
“当然，安排在东京的人手已经处理干净了，可惜信息中提及的‘神子’并没能捕获，而且...”
山口一雄面露难色，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嘶】粗壮有力的大手狠狠拍在他面前，整张木桌连带着杯子轰然破碎，幽绿的茶水洒在榻榻米上湿润了大片。
那凶冽的脸庞上肌肉不正常的抖动，皱纹收紧得像刀刻斧凿，但也只能低眉顺眼。
“资金会照常打来，但是...相对的，你们就应该完成任务。收获和付出不成正比的话，那或许该考虑扶植山咀组的对手来用。”
虽然摩根垂垂老矣，但他瞳孔里满是凶恶的光，压低身子将脑袋抵在山口一雄面前沉声说道。
即便后者在极道横逸多年，但在这些真正的恐怖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万分抱歉，议员。我会处理掉此次行动的负责人给您一个交代，并且再次去追回‘神子’！”
“别去浪费时间了，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两头押注不成则除。况且，要是因为‘饵’而惊动‘鱼’，就得不偿失了。”
摩根在知道石村氏的秘闻后，就想到如果能掌控‘神子’，那或许就能得到与外星生物交易的筹码。
当初在遗迹里遭遇的一切使他明白，对抗是不可能的，如何将利益最大化才是符合实际的想法。
现在失败反而让他清醒过来，毕竟开始行动后才得到的消息无法去印证。而真有这么重要为什么它会不管不问呢？
【嘭】正当两人沉吟思考对策时，一名顶着挑染黄的年轻人不合时宜地闯入了。
“社长，请不要施加责罚！”
饭冢亮跌跌撞撞奔进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榻榻米上冲到他们面前。
“混蛋！谁让你进来的，是当我不存在，嗯？还不滚！”
山口一雄粗壮的指节捏得咔咔响，他感觉到那尖锐的目光正如刺般划过脸皮。
“我...我只是听见您说要...还请不...唔唔咕咕...啊！”
不等饭冢亮话说完，俯身探手就要把其赶出去。
但还没等抓到，他的脖子就被黝黑壮汉抢先用单手掐住提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发紫，然后狠狠摔飞到门口。
“看来山口社长你的下属既没学会敲门，也不明白窃听会议的后果啊，这个株式会社怕是不好打理呀？”
摩根眯着眼看向气到发抖的山口一雄，话中带刺的说着。
后者猛然直起身，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捂住脖子喘气的饭冢亮。
“你这家伙...是式利的弟弟吧？怎么从东京跑来神户又闯进这里，是想以下克上吗？！”
“不...不，我只是来替哥哥求情的，还请不要责罚他。至于闯入，也是无意间听见...”
【啪】山口一雄胸中无名火烧，怒气正顺着心中这缺口涌出，这是要他骑虎难下呀。
揪起这瘦猴子似得的黄毛，噼啪两掌打得头晕目眩跌倒在地。可即使皮肉肿胀，咧着嘴的饭冢亮还是摆着头不肯识相逃走。
威严秩序不可乱，哪怕是自己指派出的亲信心腹。他伸手从胸膛处取出一串古木刻成的铭牌，从其中摘下一块将其捏碎。
而那上面正是饭冢式利的名字，这个动作意味着，将会被组内除名抹杀。
“啊！请千万不要...社长！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还请您...”
饭冢亮见状大惊，急忙跪伏在地忙不迭地求情，但对方充耳不闻。
摩根看着这件事会演变成什么样，既然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又非什么重要人物...
两名魁梧壮汉往瘦小老者跟前一站，将他们分隔开来。饭冢亮伏在地上脊背渗出冷汗，那张凶冽面容没再将肌肉收缩一下。
脚下的木履蹭擦着将身体压低，山口一雄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里只有暴露出来的头颅和脖颈。
就像年轻时做得那样，准确无误切开颈骨间的缝隙，打刀的速击——居合。
心脏搏动着将血液从断口喷出，溅在西服上化出半抹暗红，顺着皱纹和榻榻米的缝隙淌开。
滚落的头被要黄不绿的发丝装点得十分滑稽，眼睛里倒映着最后一刻的恐慌、不甘、焦虑，还有思念。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弱者没有争辩的权力，而强者被更强者践踏。
“没有规矩，我们又成了什么？”
......
“对象体征平稳，医生，我们还需要再注射一针吗？”
“不必了，很快他会自然苏醒的。”
宽阔的护理房间内，舒坦的病床只占据了五分之一不到的面积。除去没有窗户，完全看不出像是在地下。
【嘟】生命监测仪的显示屏上，莹绿色线条正有规律的伴随心跳呈峰状起伏。
结实的胸膛也随之陷下升起，呼吸面罩源源不断地供给着生命最基本的氧气。
围绕在机器周围的一缕微白烟气让它显得朦胧，几名护士与医生站在床边紧张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并非是烟雾使人不舒服，而是因为身后那名抽着雪茄的男人的身份让他们感到不安。
“已经昏迷整整一周了，还要多久才能苏醒？”
“大概...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如果等待您所说的...那种强效神经活跃剂的副作用消失，恐怕至少还要十个小时。”
医生颤颤巍巍地说着，一边将鼻梁上的眼镜推扶齐，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稍有差错，那被专门聘请来的他们也毫不例外。要么被灌进哪座大厦的水泥柱，要么沉进东京湾里喂鱼。
“等式利醒了，让他适应活动一会儿，然后来办公室找我。”
“嗨...嗨，山本先生。”
山本信宏垂手轻声说着，指尖的橙红光芒很快就自然熄灭。他走出医疗室，墙壁拐角处的阴影里，有人等待多时了。
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剥离出一团模糊人形，正是转介鬼。
“那名小混混如预期的被杀了，但是摩根为首的议员派似乎要对内阁的棋子进行审查。”
“无妨，本来防卫大臣那家伙就在摆弄自己的小九九。现在恐怕还在想着把丸刚明史拉到他麾下，不知道是有什么资本呢？”
山本信宏推门进入办公室，他皱着眉看向尽头，视线所至，一沓资料整整齐齐地放在桌面上。
这些打印出的白纸黑字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怎么被放到那儿的。在身后那名忍者离开的时间里，他可是私下安装了最新的激光探测装置。
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被如此轻易的破解了？
“就这种级别的警戒手段，与敞开门也没什么区别。”
被面巾覆盖的嘴角似乎微微扬起，她对这些自吹自擂的“科技”嗤之以鼻，闲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绝境里培养出的忍者，可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见她对这些无法用眼睛看出的光轻松躲过，山本信宏咂嘴有些不悦。也模仿着挪移身子，凭借着记忆...
【嘟嘟】
还没走出两步桌前的小铃铛就晃悠着响动起来，抬起头转介鬼已经坐在桌上翘着腿，看他尴尬地顿在原地。
“与其设下这种没用的陷阱提防，还是想想怎么安排那位下属吧。本部已经打算清理掉他了，你确定还要去保？”
虽是提醒，但无半点关心之意。若非有利于自己，她不会去接手这事。
“这次行动看似是核心那边顺水推舟除掉石村家，但也正好借机会让这枚安插在眼下的棋子转为我用。”
山本信宏按掉刚蹦跶两下的铃铛，来到桌前拿起资料翻阅，是转介鬼这些天搜集的情报。
虽然这位忍者瞒着‘主人’私下行动的意图存疑，但是总归是达成了自己预设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