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床养伤
从西北高原吹来的凛冽北风翻越大兴城高高的城墙,“呼啦啦”地从梁国公府“凤梧居”的窗棂边刮过,扯起飞絮似的洁白。
今晨,长安又下了一场新雪。
萧锦玉穿着石青色的夹袖短袄,斜倚在富贵吉祥纹饰样的大红引枕上,望着窗外一地洁白呆呆出神。满地碎玉映着她略带苍白的脸,泛起一股青玉般的柔光,更显得额际泪滴般的朱砂痣殷红赛血。
厚厚的棉门帘从外面轻轻挑起,北风“呼啦”一声卷进了一簇飞雪,屋里熊熊燃烧的银霜碳盆中爆出一阵“噼啪”之声。
琳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乳酪子,轻手轻脚地跨进门来。她瞧见锦玉面前已被推开了半扇的窗户,不觉皱了皱眉头。
“小姐,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把窗户大开着,小心受了寒。别忘了张太医日前才嘱咐过,说您的伤须得好好养着。若是再任性胡闹,当心我向国公爷告状去。”
她叨唠着放下手中的瓷碗,迅速为萧锦玉拉好了覆在腿上的锦被,转身又去拉紧了窗户。
萧锦玉收回已然悠远的神思,瞪了琳琅一眼:
“哎,闷了这么些天,实在无聊透顶。也不知道二哥他们那边如今怎么样了?江陵一切是否安好?”
琳琅不由得也有些悬心,忙问:“不是前日才收到过从江陵那边发回的消息吗?当时您还说,二爷在信上讲,一切尚算顺利?!难道又出了什么纰漏?”
萧锦玉摇头:“那倒也没有。我只是放心不下。二哥这人向来报喜不报忧!我只怕……哎,如今咱们被困在京城这方寸之地,江陵之事总归是鞭长莫及。可偏偏却又生了这女儿身,想要出门走动走动,到底还是不方便!”
琳琅听出自家主子不过是心情郁结,便温声安慰道:“既是如此,小姐您成日成夜地忧心也是无用,倒不如宽下心来。待脚伤再好些,让世民公子陪您出去走走,好好散一散。您呀,这是被憋坏了!”
她一面说,一面端起小几上的瓷碗递到萧锦玉手中。
萧锦玉接过瓷碗,慢慢搅动碗里雪白的乳酪,氤氲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只听她呢喃道:“男儿汉志在四方。你以为世民哥哥能在京城久耽吗?他还身兼着西北军职,总不能放着正经事儿不干,老是留在京城里陪着咱们!”
琳琅道:“好容易才回京一次,也不会那么快就走吧?”
两人正说话间,突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上裹着湖蓝色厚袄,体态却十分纤瘦的少女已碎步疾行而来。她生得下颌尖尖,唇色极淡。因为走得急了,气息紊乱,面色发青。
萧锦玉和琳琅对视一眼,大觉奇怪。
琳琅忙问:“翡翠,怎么走得这样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萧锦玉身边的另一名大丫头,名唤翡翠。
她是萧锦玉身边的四大丫头中最为老成持重的一个,也是心思最缜密的一个。只是自幼身患弱症,十日中倒有九日需要看病服药,所以甚少出门走动。
翡翠抚着心口,喘气道:“小姐,不好了,前院出事了!听说国公爷正在大发雷霆,要找世子的麻烦呢!”
萧锦玉心头一震,手中的调羹触碰到碗壁,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她双眉一掀,道:“好端端的,阿耶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究竟出了什么事?”
翡翠怯生生地道:“具体不太清楚,不过听上房的人说,似乎是今早新夫人与国公闲话,说起近日坊间关于咱们国公府的流言愈发多了起来。新夫人担心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劝公爷早日想个法子平息一下流言。岂知国公爷一听之下就动了怒,询问起世子爷在哪里?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于是……于是,就”
她打量着萧锦玉的脸色,不敢再往下说。
萧锦玉脸色冷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外面那些流言都说了些什么?”
翡翠吞吞吐吐地道:“不过是些胡话,小姐听了,可别恼!”
萧锦玉眉眼倏忽议立,翡翠再不敢隐瞒,只好一五一十全说了。
“流言说,说咱们世子爷痴缠南阳郡主……被拒,害起了相思病。眼看治不好,已经疯魔了……”
“也有人说,咱们世子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心攀高枝,如今自食其果,喝酒把整个人都喝废了。西梁萧家的正统血脉就此断了根……”
翡翠的声音越来越小,萧锦玉尚算沉得住气,琳琅已愤然打断道:“这一个个的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这群市井刁民闲着没事干就只会胡说八道,乱磕牙。新夫人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提起那启子浑话做什么?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吗?”
萧锦玉“铛”一声,将瓷碗搁到小几上,斥道:“住口,年纪越大,说话却越是没了分寸!新夫人也是你可以随意拿来排揎的?”
琳琅自知失言,立马噤了声,可脸上依旧带着忿忿不平的怨气。
翡翠打岔道:“小姐,国公爷现下正在气头上,如果不是身边人拼死拦着,只怕早就带人冲进世子爷院儿里了。您不如亲自去劝一劝。迟了,只怕会出事!”
萧锦玉冷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劝什么劝,新夫人说得原也不错。大哥最近的确是太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免不了惹人非议,对他、对萧家的名声都不好。这一回活该让他受点教训。”
琳琅一时发了急,怕萧锦玉真放手不管,忙求情道:“小姐,世子爷对郡主的一腔真情,旁人或许不知,可咱们却最清楚不过啊。说实话,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替咱们世子爷伤心难过、抱不平啊?只不过如今木已成舟,无力回天。咱们世子爷当真可怜。您不也说吗?这情殇啊,最是难治。依奴婢看,世子千不该万不该,只是不该太过痴情。事到如今,您再不出面,国公爷那火爆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只怕当真会活活打死世子爷的!”
翡翠也帮腔道:“是啊,小姐。国公爷和世子毕竟是亲父子,脾气秉性生得又是一模一样。如果任由这样子闹将下去,只怕伤及他们的父子感情;若再让人看了笑话去,丢得岂非还是萧家的脸……”
她适时掐断了话头,与琳琅一起饱含期待地望着萧锦玉。
萧锦玉久久无语,她到底心软,终于叹口气,吩咐道:“好吧!以防万一,让人先去通知清音阁那边,让世子先出门避一避。琳琅,笔墨伺候。”
琳琅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奇道:“小姐,不……不是备轿吗?您不亲自过去瞧瞧?”
萧锦玉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西窗下,萧锦玉就着榻前的小几,提起笔来,“刷刷刷”在纸上写下六个簪花小字。
搁下笔,她缓缓将纸张拿起来,将上面的墨迹细细吹干,随手一折,递给翡翠道:“你且送过去交给阿耶。我的意思相信他老人家,一看之下自会明了。”
翡翠接过纸条,应了声,转身匆匆往上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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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梁国公府上房小花厅内,已乱成了一锅粥。守在外面的下人们个个敛气屏息,垂头木立。只听到萧琮的怒吼声阵阵从屋中传了出来。
“滚开,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混账东西不可!喝酒,喝喝喝,让他喝死算了!我萧家怎么出了这么个窝囊废。”
一个娇嫩的女声好言劝道:“国公爷莫要生气,担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身子?我还要这副身子做什么?生出这么个不孝玩意儿?我哪还有脸再活在世上……”
女声又忙打断道:“国公息怒啊!世子爷只是一时想不开,慢慢劝劝也就好了……”
“劝什么劝?想不开,好啊?!那我今天就打到他想开为止!”
女子又劝道:“国公别着急!这俗话不是说:少男情怀总是痴。我们也该体谅世子一二才是啊……”
“体谅,体谅什么?这畜生只会给脸不要脸!他人呢?怎么还没喊过来啊?难不成一大清早的就又醉死过去了吗?你给我起开……”
“主子息怒!您要打,就先打死老奴吧!”一个头发花白、面孔忠厚的老仆死命地抱住萧琮的右腿,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使劲挣扎了好几次,依旧没有挣脱。见老仆一副拼死护主的样子,梁国公萧琮无计可施,火气渐渐平息下来。
他一边跌足,一边喘着粗气,脸上依旧有余怒未消的样子:“都是你们一个个这样纵容着他,才将这畜生养成了现在这副德行!哎,哎!”
他“砰砰”地拍打着桌子,跌坐在胡凳上。容颜看上去似乎又苍老了好几岁。
身边女子幽幽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道:“哎——也难怪国公您生气,世子他的确是太不懂事了。外面那些流言传得这样难听。久而久之,终究会影响咱们萧家的声誉,这样下去,对他的名声也很是不好!世子终究还是要议亲的,这样下去耽搁了亲事就不好了。您说说,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总也想不明白呢!”
只这么一句话无疑又激起了萧琮的怒气。他额上的青筋凸凸地跳了几下,一脚踢开刚刚放松了警惕的老仆,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都给我滚开!今天谁来求情都没用。我打死了这个畜生,好歹能为萧家除害,也免得日后全家人被这畜生给祸害死!”
老仆失了手,也顾不上疼痛,又即匍匐上前,再次去抱梁国公的腿。
花厅门口跪满了一众丫头婆子,萧琮一时倒不能轻易出门。略一迟滞间,右腿又被老仆一把抱个正着。
正吵嚷间,一个身着蓝袄的清秀丫头撩帘而入,正是翡翠。她细细的凤眼扫视了一下周遭的情况,疾步走到萧琮面前,敛衽为礼,将手中的一封素笺递了上去。
“启禀国公,县主有一封字条,请国公爷过目!”
萧琮眉心一皱,打量了翡翠好几眼,终于勉强憋住火气。
他“啪”地一声,从翡翠手里夺过纸笺,飞快地在眼前一扫,脸色随即变了。
默立在侧的紫衫美妇察觉他脸色有异,忍不住想凑近察看。
可萧琮已飞快地将纸笺折起,袍袖一甩,将手背于身后,很好地藏起了那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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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下得“簌簌”作声,只一小会儿功夫,又在清扫干净的青砖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
琳琅始终不放心,又问:“小姐,真的不必去亲自走一趟吗?那六个字能救得世子爷一命?”
听她这话显然充满了怀疑。
萧锦玉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道:“救倒是不必去救。阿耶左右心疼大哥,是决不会将他怎么样的。今日这么一闹,不过是要做足了样子,好堵住悠悠众口!”
琳琅疑惑:“那小姐写的那字条是什么意思呢?琳琅愚钝,看不明白!”
萧锦玉凝目远方,思绪变得悠远起来。
半晌,她才回神,打量着左右无人,缓缓道:“你说说看,我方才都写了些什么?”
琳琅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道:“似乎是,马陵坡、高平陵六字。听起来倒像是两个地名?”
萧锦玉轻轻颔首。她也不直接回答琳琅的问话,反倒讲起故事来:
“古时,有孙膑与庞涓二人跟随奇人鬼谷子学艺。孙膑天资卓越,远胜庞涓。鬼谷子对他期望很高,私下将《兵法真要》传授给了这个得意弟子。庞涓得知后,妒火中烧。后来,庞涓出仕魏国,成了魏惠王的大将。”
“他忌惮孙膑之能,将之骗到魏国,捏造罪名将这个同门师兄弟投入大牢,处以膑刑。孙膑误中奸计,身体残废,不得不装傻扮痴以瞒过庞涓的耳目。庞涓以为孙膑真得了癔症,由此放松警惕。”
“两年后,孙膑在齐使的协助下,辗转逃离魏境,又得权臣田忌赏识,拜为军师。数年之后,魏齐争霸。孙膑于马陵坡设下伏兵,将庞涓乱箭射死,一雪前耻。”
琳琅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嗫嚅道:“那……那高平陵呢?”
“高平陵乃是魏明帝曹睿的坟茔。明帝崩逝,向司马懿和曹爽二人托孤。曹爽仗着自己的宗亲身份,百般排挤司马懿。其时,司马一族势微,日日有灭族之忧。司马懿为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拒不让族中子弟入仕为官,而他自己也是托病不朝。来年,明帝忌典,时任大将军的曹爽亲携幼帝曹芳拜谒高平陵,曹氏一党倾巢而出。司马氏趁势起兵,以谋反罪诛杀曹爽及其党羽,夷三族,史称高平陵之变。”
琳琅只觉得掌心全是冷汗,吞吞吐吐地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家世子爷便如当年的孙膑和司马懿一般?”
她愕然望向萧锦玉,只见自家小主人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眸深处似燃起了一小簇火焰,而眉心那颗血色朱砂愈发鲜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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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的大兴城,街道上仍旧是人来人往。
虽然放晴不久又再次落起了小雪,可是裹着厚袄的商贩们还在卖力地沿街叫卖。
“诶,烧饼,烧饼,一个大钱一个,又香又脆的烧饼。”
“客官,看看这皮子吧?上等的好皮子,给您算便宜一点儿……”
“……”
象这样的风雪天,行人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有的拉紧了风帽,有的撑起了油伞……
每个人都想快一点躲回温暖的室内,可是劳苦的人们迫于生计,不得不为了挣一点活命钱而忍饥挨冻,坚持着活下去。
一行小轿穿过风雪飘扬的街道缓缓行来。
在湿滑的雪地上,轿夫们行走得缓慢而艰难。三顶小轿的后面还跟着一辆牛车。车上的货物用一层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
最后一顶轿子旁跟着一个白胖丫头,此时正在全心全意地走路。
她三步一滑,跌跌撞撞。呲溜一下,险些跌个筋斗,于是撅高了小嘴,低声埋怨:“哎哟,什么鬼天气啊!偏偏选在这时候出门,真是烦死啦!”
轿帘之后藏着一张端丽的容颜。轿中女子紧紧裹着一件披风,怀中抱着个铜质的手炉,百无聊赖地透过缝隙,朝外问道:“秋桐,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险些滑倒的秋桐正气不打一出来,气呼呼地道:“您就耐心点儿吧!雪天路滑,只怕还要走好一阵子呢!”
说完,她跺了跺踩了一脚的冰碴子,又嘀咕道:“好好的一双新鞋就这么给毁了。这是想冻死人不偿命吗?”
轿中女子被秋桐的话一噎,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半句话责备的话来。指甲轻轻刮在手炉上,发出了“吱嘎”一声尖利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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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跳跃、热气升腾,银霜炭盆偶尔发出轻轻的噼啪声。一室宁静,萧锦玉重新端起碗来,细细地将那碗即将冷掉的羊乳酪子饮下。
琉璃忽从外间走进,欢快地禀报道:“小姐,针线坊那边派了人来,还送了许多新出的衣料子,说是要为小姐赶制过年的新衣!”
萧锦玉淡淡道:“嗯,知道了。你让她们进来吧!”
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抬着三口箱子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婆子穿着极为体面。
她人虽生得矮小黝黑,打扮得却利落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斜插着一根八成新的金簪。身上的衣料质地不错,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抖擞干练。
一见萧锦玉,那婆子立刻满面堆欢,恭身施礼道:“县主万安。老奴是针线坊新任的管事,娘家姓王。”
微一侧身,她手指一口抬进房来的大樟木箱,道:“这些个衣料都是夫人特意吩咐送过来,尽供县主挑选的。老奴新掌针线坊,尚不知县主的喜好?不过但凡县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一声,老奴即刻便让差下面的人为县主采办了来。”
她人长得精神,话也说得漂亮。萧锦玉只微笑不语。
琳琅却接口道:“王嬷嬷辛苦了!请代我家小姐向新夫人致谢。也不知这里面都有些什么?我家小姐向来不喜欢花纹繁复、色彩艳丽的料子。”
王嬷嬷赔笑道:“姑娘放心,这些衣料全都是好东西。县主看了一准儿满意。”
她信心满满地打开一口口箱子,取出一匹匹料子铺陈开来:织锦、绫罗、绸缎……的确无一不是精品。
如小山般的衣料堆满了一整桌,直晃花了一众人的眼睛。
萧锦玉出身大梁皇室,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是……眼前一下子多出这么些好东西……实在不由得人不起疑。
王嬷嬷笑得脸上都开出了花,一一介绍道:“县主请看,这是湖州产的紫云缎,质地光滑,手感极好,自带一层光泽;这是锦州织造的鸳鸯锦,颜色靓丽,花纹细密。据说这种料子可是皇后娘娘的最爱。还有这个,这是益州进贡的蜀锦,负责绣这幅双面绣的娘子,可有‘益州第一针’的雅号。你瞅瞅这针脚、这手艺,简直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
“还有,这是云州的孔雀绫、霞影纱;越州的浮光锦、碧螺绸、金丝羽毛绣……听说许多还是金秋刚进贡上来的料子呢!”
王嬷嬷讲得津津有味,萧锦玉黝黑的眼眸却越来越深。她虽表面不露声色,心中早已充满了疑惑。
梁国公府萧家虽在京城里爵位不低、待遇也很优厚,萧锦玉曾被陛下亲封为兰陵县主,可到底还达不到能够轻易享用宫中贡品的地步。
这样的好东西若不是有人借机向萧家施恩,那便是别有居心、有意试探了。今日这事若不问个水落石出,就贸然地穿上身,只恐会惹来一场祸事。
琉璃却压根儿没想那么多。她憋不住好奇心,已走近箱子,一匹一匹地看了过去。
萧锦玉凝视王嬷嬷半晌,方笑道:“这样的好料子只怕得来不易?新夫人怎的不留着自用,倒全送到我这里来了?”
王嬷嬷满脸乐呵呵,不无讨好地道:“夫人正是瞧着这些从晋王府送来的料子质地极好,所以特地让老奴搬过来,请县主先行挑拣。”
原来都是晋王府送的!难怪新夫人不敢自专了。
萧锦玉与琳琅相视一眼,稍稍安了心。
琳琅这才移步桌前,纤纤手指从一匹匹织花锦缎上一一拂过,终于停留在一匹颜色素雅的浮光锦上。
而琉璃已捧起了一匹颜色鲜艳的菱绡纱来给琳琅看。
琳琅笑着摇头,缓缓说道:“京都的锦缎大多以雍容富贵,花纹繁复为主,反倒是这些料子别有一番韵味,更为清淡雅致。我瞧着这匹浮光锦颜色倒很不错,正好给小姐做一件春衫。”
萧锦玉无可无不可,随意地道:“你瞧着挑吧。若是觉得哪匹好,就留下。”
琉璃小声嘀咕道:“姐姐,这匹也好看啊。”
王嬷嬷跟在一边打哈哈,道:“县主和姑娘们眼光真好,这匹浮光锦算得上其中数一数二的珍品。不过啊,依老奴看,县主的年纪这样轻,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不如再选几匹更华贵些,颜色更鲜亮的绸缎,譬如这匹绛紫色的蜀锦,我瞧着就极称县主的肤色……”
琳琅摇头道:“蜀锦虽好,只可惜我家小姐素来不喜欢紫色。依我看,新夫人倒挺喜欢,不如留下来孝敬夫人吧。”
王嬷嬷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萧锦玉已附和道:“也好。那这一匹就留给夫人吧。”
萧锦玉既这样说了,事情便这样决定了。王嬷嬷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不敢拂逆她的话。几人正忙着挑拣衣料,外间传来“吱嘎”一声轻响。
翡翠裹着一身寒气,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她细眉微挑,苍白的唇色被屋中的火光一映,似乎也染了一抹晕红。
萧锦玉见她回来,招呼道:“回来啦?正好!新夫人送了衣料子过来,你也去帮忙瞧瞧吧。”
她有意无意地瞟了王嬷嬷一眼。
翡翠尚未开口,琳琅当即会意,笑道:“王嬷嬷,这些衣料子我瞧着每样都好。如今已有点儿眼花缭乱了。照这个样子细细拣选下来,只怕还要花上小半天的功夫。你不如先回针线坊忙去吧?等小姐挑拣好了,我再遣人来唤你,也免得这许多人杵在这里干等着。”
王嬷嬷连声应是,点头哈腰,终于带着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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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干人都出了院子,萧锦玉才轻声问道:“怎么样?阿耶那边怎么说?”
翡翠停下手上的动作,唇边淡笑道:“王爷倒没说什么。看完之后立即就着烛火将小姐写的纸条给烧了。我见新夫人陪在一旁相劝,王爷的火气似乎已小了很多了。”
“况且外院方才传消息来说,高治郎夫人与长孙夫人要过府来送节礼,贺若大人府上也递了拜帖。王爷和新夫人此刻正忙着收拾待客,想来也顾不上再去为难世子爷了。”
萧锦玉疑道:“哦?距离冬至节还有月余,两位夫人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送节礼啦?长孙姐姐也跟着一起来吗?”
翡翠道:“想必如此。所以新夫人才吩咐了婢子赶紧回来,通知小姐准备一下!不过奴婢脚程慢,此刻算来,人只怕已经到了!”
琳琅扔下手中的衣料,双手合十,忍不住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长孙姑娘真真是个贵人,今次可算是救了咱们世子爷一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