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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云际会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凤梧居内,萧锦玉正指挥着琳琅、琉璃等几个丫头收拾茶水,就听外面有喧哗之声,一个锦袍少年有如风般冲了进来。

“姐姐,姐姐,我来了。”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高鼻深目,轮廓分明,身材十分高大。正是那日梁国公府外,统领羽林飞骑而来的小将贺若怀亮。

他不经人传报,径直就闯入了萧锦玉的闺房,竟连一点儿要避嫌的意思也没有。

眨眼间,人已大咧咧地坐在了萧锦玉身边的锦墩上。他瞧向萧锦玉的眼神诚挚而又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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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落座,贺若怀亮就一股脑儿地将手中拽着的精致马鞭献宝似得塞进萧锦玉怀里,兴奋地道:“姐姐,你看,你看。”

琳琅见此情景已紧蹙起了眉头,萧锦玉却笑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今日又得了什么好宝贝啊,瞧把你欢喜的?!”

贺若怀亮一脸的孩子气:“这可不是给我用的!是专程寻来送给姐姐你的。姐姐,你瞅瞅,这鞭子好看不?呵呵,我觉得这么好看的鞭子给姑娘们用正好。喜欢吗?”

萧锦玉见他满头是汗,忙抽出自己的绢帕给他拭了拭汗。

贺若怀亮呵呵地傻乐起来,像是一个迫切等待被大人夸奖的孩子,睁着乌油油的眼睛,饱含期待地望着萧锦玉。

琳琅明知道这样不合礼数,奈何自家小姐一向待这位贺若家小公子极好,况且眼前这位横冲直撞的小祖宗可不是好惹的主。

她无奈地摇头叹气,拾掇好桌子,便转身出去了。

“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没等萧锦玉开口答话,一旁叉着腰的琉璃已经没好气地接口了。

贺若怀亮狐疑地斜了一眼此时此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琉璃,奇怪道:“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萧锦玉横了琉璃一眼,琉璃却不服气地还嘴道:“贺小公子,奴婢说过多少次了?眼下你年纪也大了,怎可不经禀报,说闯进来就闯进来呢?难道,将军府上就没人教过你什么叫做避嫌的吗?”

贺若怀亮撇撇嘴,不屑地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首先,小爷复姓贺若,不姓贺,我也说过很多次了,叫我怀亮、怀亮,你也没记住呀?再者,萧锦玉那是我姐姐。谁敢浑说,看小爷不撕烂他一张臭嘴。琉璃,你给爷好好记下了啊。下一次,小爷还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姐姐若是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好了,要不然嫁给我大哥也行啊!”

他说得理直气壮,琉璃却被气得一时语结,用手指住贺若怀亮的鼻子,结巴道:“你……你……这无赖!”

贺若怀亮被骂了却并不生气,反倒是捏起下巴,一本正经地踌躇道:“只不过吗…我大哥不久前奉旨去了北边,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够回来。如果姐姐等不及的话,还是嫁给我好了。”

琉璃又被他这番孩子气的话,气了个七窍生烟,一根纤纤素指直戳到贺若怀亮的脑门儿上,道:“你…你…你说得这叫什么混账话?”

转而又去向萧锦玉告状道:“小姐,你瞧瞧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混蛋模样!看着就让人生气。奴婢这就唤人将这皮辊无赖给打出去。”

说着,作势就要去屋角寻棒子撵人。

贺若怀亮一跃而起,跳开几步,对琉璃扮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学着她的样子,嗲声嗲气地道:“你,你,你,我什么呀我?我哪里有半点吊儿郎当啦?小爷说的话,那可是一言九鼎,再正经不过啦。什么叫做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听得明白?哎,你这小妮子,告诉你,你也未必知道!你赶呀,你赶呀。试试看,你赶得走不?!”

“你,你给我等着!”

萧锦玉瞧着乌眼鸡似得两人,无奈苦笑,劝架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怎么一见面就总是吵得不可开交啊?!小亮,你今日怎么得空?不必去内禁卫应卯吗?”

“哦,今日休沐嘛!阿耶正好要来找梁国公爷叙话,我就也跟来啦。”贺若怀亮一听萧锦玉发问,立马把琉璃丢到脑后去了。

“休沐日!?你不去找人打猎赛马喝酒,居然跑到我这里来了?可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贺若怀亮见萧锦玉调侃自己,突然涨红了脸,挠着头,讷讷道:“本该早些来探望姐姐的。只是,只是,姐姐可是怪我贪玩儿吗?”

萧锦玉语声柔和,轻轻拍着他的手安慰说:“怎会?姐姐的性子太闷,不能总是陪着你玩儿。若是晴儿在便好了,她性子跳脱。你俩又年纪相仿,一定很会合得来的。”

“什么?那小丫头片子,谁有那耐烦心去陪她玩儿啊?姐姐,你还是饶了我吧。”贺若怀亮一下子炸毛,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表情夸张地直摆手。

萧锦玉不禁失笑,在这个世上敢叫淮南郡主为“小丫头片子”的,除了贺若怀亮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她强忍住笑,眨着眼睛,道:“是,是,是。咱们小亮啊,如今长大了,做得那都是正经事儿呢,哪儿还有功夫瞎胡闹呀!说实话,那天夜里我瞧见你一身素甲银盔,跟在怀廓哥哥身边,真真是威风凛凛,英武不凡得很呢!”

贺若怀亮听到萧锦玉夸奖自己,脸上一热,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冷不防,琉璃从旁插口道:“什么呀?我明明就听说那副铠甲穿在他身上,一看便知是从大公子那里偷来的!长了老一大截,看起来样子滑稽得很!”

贺若怀亮被她这话一激,气得像只炸了毛的公鸡,梗着脖子,说话也结巴起来,道:“你,你这是听谁信口胡诌的呢?!什么偷来的呀?是谁说得这样难听?那铠甲明明就是大哥主动送给我的,现如今已经是小爷我的啦!”

琉璃斜着眼,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撇嘴道:“不过一件铠甲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么着急干嘛呀?!难不成…恰好被我猜中了嘛?”

贺若怀亮瞧见她这副欠扁的表情,又急又气,忙不迭地辩解道:“你,你……你这小妮子本就没什么见识。你,你知道什么呀!”

“你说谁没见识啊?你口口声声叫谁小妮子呢?!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难道还怕你啊?”

贺若怀廓鼓起了腮帮子,琉璃瞪圆了大眼睛,两人谁也不服谁。那副样子十足像是一对正准备开战的斗鸡。

萧锦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觉头顶上一阵黑线,正欲出声喝止二人。

却见,贺若怀亮“哼”地一声,如泄了气一般,噘着嘴,气呼呼地一屁股跌在锦墩之上。

琉璃鄙晲着他,倒很像是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萧锦玉大感意外,忍不住询问道:“这是怎么啦?怎地突然没了精神?”

贺若怀亮耷拉着脑袋,沮丧道:“那件银甲再好又如何?跟太子的金甲一比起来简直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为了向大哥讨要那副银甲,几乎就脱了一层皮。谁知道,跟真正的好东西比起来,却连人家的小指甲盖儿都及不上呢!”

萧锦玉听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笑问道:“什么金甲啊?怎么越发学得大胆起来了,连太子的好东西也觊觎上了?”

琉璃嗤鼻道:“小姐,你别理他!他就是天生眼皮子浅,只要一瞧见什么新奇的武器啊、战甲啊就跟发魔怔似的。如今这病啊,眼看着是越发严重啦!”

贺若怀亮气哼哼地小声嘀咕道:“我这哪里算得上是发魔怔啊,太子那才是真正的发魔怔呢!”

萧锦玉惊讶于他以这样没心没肺的个性,居然没了跟琉璃斗嘴的兴致。

瞧他那副蔫头耷脑的古怪模样,萧锦玉好奇心大起:“太子殿下怎么啦?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说给姐姐听听。让姐姐来帮你想想办法?”

“哎……”贺若怀亮悠悠地叹了口长气,那副幽怨的模样差点把萧锦玉和琉璃给逗乐了。

两个人强忍住笑,对视一眼,耐着性子听贺若怀亮咕噜道:“太子!太子,他能出什么事啊?自然是大喜事儿咯!”

他满含着羡慕嫉妒,喃喃说道:“你不知道,太子殿下最近新得了一件好宝贝。如今呀,日日供着那东西,欢喜得不得了呢!”

萧锦玉揣测道:“好宝贝?便是你方才说得什么金甲吗?”

贺若怀亮不甘心地点头道:“对呀!”

萧锦玉与琉璃相顾恍然。

琉璃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一套铠甲罢了?又算得上什么好宝贝啦?你若是眼馋,咱们依葫芦画瓢照打一件不就成了?!”

“你说得倒是容易!我私底下听人说起,那件铠甲以纯金打制,乃是天降祥瑞,预示着太子殿下未来将成为一代英主。祥瑞不祥瑞的,我是弄不清楚。只不过听说此甲极为珍贵,刀砍不入,水火不侵,是一件百年难遇的好宝物。太子殿下自从得了之后爱不释手,每晚必要穿上它才能安心入睡。”

“哼,这倒是件新鲜事儿。穿着那么重的玩意儿睡觉,太子殿下也不嫌膈得慌吗?”琳琅嗤笑道。

“你这小妮子懂个什么呀?!那金甲虽是纯金打制,质地却极为轻薄柔软,可以贴身穿着,一入夜还会放射出万道华光,夺人眼目!别说穿着它睡觉,便是要穿着它一辈子不睡觉,我也甘愿!”贺若怀亮的言语中难掩艳羡之色。

萧锦玉道:“如此神奇?京城之中仿佛从未听说过有关这金甲的传言?你是亲眼所见吗?”

贺若怀亮沮丧地摇头:“那倒未曾。只是前日与人喝酒,偶然间听那东宫戍卫长王放说漏了嘴。我们兄弟几个逼问了他许久,眼见实在藏不住了,他才偷偷跟我们几人讲了,说是太子殿下极为看重,还有意要仿照一批金甲人呢!”

萧锦玉轻笑一声,宽慰道:“即只是传言,那便也不可足信。”

“再者说,圣上素来提倡节俭,最是不喜皇子、官员们贪慕虚荣、攀比这些身外之物。太子将来能否真正穿上那件名贵的甲胄还不得而知,你又何苦烦恼?”

“更何况铠甲本是用来对敌作战、护身保命的。若是光华太盛,反倒容易惹眼。两军对峙,性命攸关,可不是登台唱戏,闹着好玩儿。身上穿着这样一件引人注目的金甲,未必是什么好事!”

萧锦玉莞尔微笑,如春花初绽,柔柳轻拂:“小亮,你年纪尚轻。黄金的色泽太沉了,你也压不住。依我看啊,那件银甲倒是很适合你。既能称出你的俊秀挺拔,又显得英气勃勃。那日你素甲银盔,着实有古时常山赵子龙之风,真真是好看得紧呢!”

贺若怀亮向来最服萧锦玉,此时听她一番话说来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又见萧锦玉赞他英武,心头不禁大喜。

他羞涩地挠挠头,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姐姐不是哄我吧?那副银甲我穿上当真好看?不滑稽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锦玉,像是等着被大人夸奖的孩子。见萧锦玉恳切地点点头,心头又是一阵狂喜。这副样子落在琉璃眼中,惹来她肚中一阵暗笑。

贺若怀亮不满地撇了琉璃一眼,对萧锦玉一挑大拇指,道:“还是姐姐你有眼光,比这个蠢丫头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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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到了一事,遂对萧锦玉神秘地一笑,说道:

“唉,对了。姐姐,我刚才进院子的时候,竟然撞见了那个闷嘴葫芦。你猜她问我什么来着?你铁定猜不着。”

萧锦玉微微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闷嘴葫芦”指的竟然是长孙无垢,遂沉下脸责备道:“不许胡说,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长孙姐姐若是知道你在我这里浑说,又会怎么想呀?”

贺若怀亮嬉皮笑脸,半点儿不怕她生气的样子,说道:“好好好,权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过。不过呀。你也知道,她向来清高得很,寻常是不稀罕与我们这种粗人说话的。哼,况且我也不耐烦搭理她。谁知今日却是奇怪得很。她竟然红着个脸,纡尊降贵地走过来问我……”

他清了清嗓子,捏住鼻子,拉紧嗓音学女声,道:“请问小将军,近来鄀州那边战况如何啊?”

萧锦玉见他装模作样地模仿长孙无垢的样子,扭捏作态,又气又是笑。

贺若怀亮却滔滔不绝地唠叨开了:“你说奇不奇怪,她这到底是想问什么呀?她不是向来都标榜要做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吗?怎么突然关心起前方战事啦?”

萧锦玉不接贺若怀亮的话头,反而问道:“那鄀州战事究竟如何?你可有什么消息?”

贺若怀亮听她一问,立马又将长孙无垢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眼里放光,跃跃欲试地说:“听说前线战事十分激烈。韩伯伯与陈纪慧大军已在滹沱河沿岸拉开了架势。陈军二十余万,看样子是要死守江陵城。我军只有五万。若是短兵相接,接下来只怕会是一场血战。”

他瞅瞅萧锦玉脸上忧虑的神情,忙又安慰道:“姐姐你莫要担心,听说圣上有意让我阿耶领兵十万前去支援。只等圣旨一发,咱们即可便能动身。这一次去,我定帮姐姐把江陵给抢回来。”

“什么?你?你也要随军出征?”

“那是自然啦!阿耶说了,比起大哥来,我只是欠缺了一点战沙场历练。此次发兵江陵,正是一个历练的大好机会呀!到时候,我定砍下那帮子忘恩负义之辈的头来,让姐姐你踩着玩儿。”

琉璃插嘴道:“少吹牛了!就凭你吗?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贺若怀亮眉眼一竖,怒道:“谁吹牛啦?小爷这次定要立个大功给你这妮子长长眼。”

琉璃道:“就你这鲁莽冲动的性子,还是悠着点儿吧!别一味横冲直撞,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不说,还要连累一众将士跟着你遭殃!”

贺若怀亮气红了眼睛,怒道:“不用你操心,小爷在前方冲锋陷阵,后面自有世民哥为我压着阵呢!你担心的事儿全都不会发生!”

萧锦玉惊道:“你说什么?世民哥哥也去?!”

贺若怀亮立刻又笑得眉眼弯弯,自豪地道:“是啊!姐姐还不知道吗?世民哥之前亲自去求了圣上,说也想要随军出战,为收复江陵尽一份力。圣上一高兴,就封了世民哥为前军都尉,到时候与我们一起随军起行呢!”

琉璃大惊失色,忙去瞧萧锦玉的脸,只见她神色肃穆,额间的朱砂仿佛有血光跳动,艳得似一滴尚未凝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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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萧锦玉正就着榻前的小几进食,忽听外间有丫鬟禀报说国公爷过来了。

不一会儿便见萧琮背着手,踏月而来。他虽依旧是背脊挺直,俊逸潇洒,可鬓角却似乎多出了好些白发。

萧锦玉正欲扶着琳琅的手起身行礼,萧琮已向她们摆手示意。

萧锦玉待得萧琮落了座,才问道:“阿耶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可曾用过晚食了吗?”

萧琮摆摆手,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不必理会我。”

萧锦玉微微敛目,心下已明白几分,对琳琅吩咐道:“今日的冬笋汤做得极好,味道鲜美,很是开胃。琳琅,你去厨房拿个碗来,给阿耶也盛一碗尝尝。”

琳琅应诺去了,萧琮也不推辞,只道:“我听说怀亮今日来过了。那孩子素来与你投缘,又是一副心直口快的脾气。外面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个七七八八吧。”

萧锦玉点头道:“是。听小亮说,过两日他就要跟随贺若伯伯南下江陵,驰援韩大将军,合兵共抗陈纪慧的二十万大军。哎,江陵此番只怕又难逃战火……”

萧锦玉说着,担忧地望向父亲。

萧琮的脸色苍白,唉声叹气道:“当日我率领着满朝文武,携带家眷弃国远来,本意就是想要避免我江陵境内再遭战火荼毒。莫使那大好山河因我一人之故,血流成河。孰知到底是天不遂人愿,一场浩劫终归难免。”

他扼腕叹息,萧锦玉亦是心痛如绞,只好软语安慰道:“阿耶,此乃天意。既非人力可为,您也莫要过分自责。”

萧琮忍不住老泪纵横,道:“玉儿啊,阿耶只觉得寒心得很!原以为是你二叔公和五叔父一时贪恋权位,才有负所托,投降南陈。故而这些时日来,我始终对他们心存怨憎,难以释怀。岂知……”

他摇头哀叹,一时竟接不下去了。

萧锦玉手中短箸“吧嗒”一声搁在几案上,惊道:“阿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事还另有别情?”

萧琮道:“之前我不过是有些许疑心。虽说你二叔公与五叔父平日里为人怯懦,说话办事往往谨慎有余、豪气不足,可是我萧家的男儿哪一个会是贪生怕死、两面三刀之徒呀?此番他们不顾我等死活,不顾及整个萧家的前途命运,勾结陈纪慧,投降南陈。所作所为实在有违道义。于是,我私下派人去了江陵,想暗查一番,没想到居然真瞧出了一点端倪。”

萧锦玉心知此事定有蹊跷,目光不由一凛。

只听萧琮长叹一声,又道:“原来自我等入朝以后,圣上虽明面上说会继续留任江陵旧臣,监管本地事务、稳定局势,实则早已暗中派遣了崔弘度等人前去接手整顿,想要一举肃清咱们的旧有势力。”

“崔弘度一到江陵地界就不失时机地施行酷吏政治,逮捕、冤狱、暗杀,恐怖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弄得地方上怨声载道、人神共愤。”

“崔弘度?你说的是武乡公崔弘度?”

“不错,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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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玉心下恍然,难怪南阳郡主大婚那日,皇帝会突然在大殿上提及江陵百姓千里送行之事。

京城与江陵相隔万里,坐镇京师的老皇帝何以会对当年的旧事了若指掌?想必定是这位武乡公的功劳了。

原来如此!

萧锦玉不解地道:“我萧家与这位崔武乡公素无来往,更无冤仇。据我所知,他一直外放华州,并不很得圣上恩宠。故而,我对此人亦不甚了解。”

萧琮道:“我又何尝不是最近才派人去细细查了查这位崔大人的底细。哎…一查之下,当真令人心惊啊。”

“听说这位崔大人乃是一位极负盛名的酷吏。当年在任华州时,有一日用饭,身边围坐着八、九名小吏侍奉。此人心血来潮,一一询问小吏,饭食味道如何?小吏不敢得罪他,于是皆说味道不错。崔弘度听后,指着他们鼻子骂道,你们根本都没有吃过,怎会知道味道不错?由此推论几人皆是善媚之辈,便对他们一一施以杖刑。故华州当地流传着一则民谣曰‘宁饮三斗醋,不逢崔弘度’。可见,其为人之凶狠残忍,早已是人所共知。”

萧锦玉思忖道:“阿耶难道疑心,江陵此次举朝反叛,并非出自二叔公他们的本意,乃是为势所迫?”

萧琮幽幽地点了点头,道:“听说,此前江陵旧臣中还曾流传过‘若为崔弘度所御,反不如投陈以自救’这样的话。只怕我们的揣测也不无道理啊!玉儿,阿耶实在是惭愧得很,当年若是听了你的话,今日又何至于……”

“阿耶,”萧锦玉打断了萧琮的话,温言宽慰道,“既已时过境迁,您又何必再提当年的那些旧事呢?!”

萧琮喟叹道:“好,不提,不提。不提也罢。只是我一想起咱们当年一片赤诚,举朝来降,却终究得不到圣上的半点信任,哎,着实让人寒了心啊!怕只怕,我萧家的未来……哎,前途堪虑呀!”

萧锦玉道:“阿耶,既然咱们当年就已下定了决心,做足了准备。昨日因今日果,你又何必过多纠结于过往呢?追悔前事倒不如图谋眼下!”

萧琮想了想,彷徨无计地道:“只怕难如登天!嘿,不出你所料,今日贺若弼果真奉了圣命来我这里探口风……”

闻听此言,萧锦玉心头一跳,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只听萧琮续道:“我已按照你所言,将江陵行军舆图私下里交给他了。只盼交出这份舆图后,能让圣上稍稍宽心,就此放过我萧家一干老小。”

萧锦玉额间的朱砂痣红光一闪,胸有成竹地道:“阿耶放心。依我之见,他们暂时还不会对萧家动手。如今天下未平,尚有南陈与我们隔江分治,北方又有突厥人虎视眈眈。圣上此刻急于收买人心,连周静帝都还活得好好的。他又怎会冒险先来动一动萧家之人呢?!只是……我只是担心大军攻下江陵之后,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乱散播谣言,抹黑萧家。若有只言片语传入圣上耳中,在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这才是大事不妙啦!”

萧琮眉头深锁,犯愁道:“我也正担心这事儿呢。听说,圣上有意派宇文述协助晋王统领后军,以接应贺若弼和韩擒虎,趁机一举扫平南陈。到时候牛鬼蛇神齐聚江陵,只怕……如今我萧家身处风口浪尖,情势岌岌可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风吹草动!也不知道二郎身在江陵,情况究竟如何?他毕竟年纪太轻、资历又太浅,在江陵地面儿上素无威望,恐怕难以稳定乱局。若是你大哥能……哎……算了,不提他也罢。一说起他来,我就是一肚子的气!”

萧锦玉苦笑道:“阿耶何必过分苛责大哥。我听说,南阳姐姐此前为了拒婚,日以继夜地跪在议政殿前,恳求圣上收回成命,直至虚脱昏倒。可见,她内心实是钟情于大哥的。只是皇命难违!哎,说来也是遗憾……”

她叹息一声,又道:“如今大哥为情所困、意志消沉,我瞧倒是正中某人的下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一方面,能显得大哥情深义重,萧家人个个都是痴情种子;另一方面,也可以令宫里头的人放下些戒心。哼,大哥若是不济,我萧家后继无人,对大隋的江山岂非更加有利?!”

萧琮面上愁云密布,焦虑道:“你既看得清楚,那日后该怎么办啊?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大哥这样胡闹下去?他可是萧家的长子嫡孙,关系着整个萧家未来的气数和命运!若就此一蹶不振,日后我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去见你阿娘?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萧锦玉劝道:“阿耶,所谓家国命运,荣辱兴衰,此乃天道循环。您又何必执着于表象?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纵能光耀门楣、流芳百世;可敝帚自珍、苟且偷安也未必不能保全家族、绵延后嗣。在这乱世之中,想要自保已属不易,萧家之人切不可再好高骛远了。”

萧琮长叹一声,到底有点不甘心:“可是江陵毕竟是咱们的故土。正所谓‘狐死首丘、叶落归根’,阿耶只盼死后还能够魂归故里,葬入祖坟,陪在你阿娘身边啊。”

“若是就连留在江陵的那最后一点希望也被皇帝连根拔除的话,那我们可就当真回不去啦!此番江陵平叛,虽有贺若弼从旁转圜,可未必没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趁机置咱们于死地啊!身处这样的风口浪尖,即便是不给咱们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只说与南陈暗通款曲,萧家也吃罪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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