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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宿命牵绊 余波未平

余波未平

东方曙光初现,天地间夜色未尽。宏伟壮丽的紫薇城渐渐在冬日的朝阳中醒来。

“啊~”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的宫人们手持各式洒扫工具,零星地散落开去,已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凌冽的寒意似乎早已吹散了昨夜的惊心动魄。睡眼惺忪的人们又茫然无知地重复着年复一年的辛勤劳动。

“唰唰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裙摆曳地的响动。

一行宫女手提风灯,领着独孤皇后的凤驾急匆匆地从仆从们身边飞速穿过。裙底带起来的一阵风甚至卷起了尚未清扫干净的落叶。

这群平素最讲究整洁、礼仪、规矩的凤仪殿宫女似乎压根没留意到她们崭新的绣鞋上沾染了厚厚的沙尘,只顾着脚步匆匆地去得远了。

“真是奇了怪啊!皇后娘娘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走得这样急?”一个粗仆倚着扫帚忍不住小声嘀咕。

“嗨!你昨晚没听见啊?大半夜的闹出那么大动静,只怕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吧?!”一个八卦的干瘦粗仆提着半桶水,将头凑将过来。他挤弄着一双尚未擦净眼屎的眯缝眼,插口道。

两人一齐伸长了脖子,遥望着远去的銮驾,心中都泛着狐疑。

“哎,你听到啥动静呀?昨晚儿我睡得早,啥也没听见啊?!”拿着扫帚的粗仆用手肘碰了碰瘦子,好奇地打听。

“嗨!我昨晚儿差不多三更的时候起夜,正好瞧见东边儿天空火光冲天,还隐隐约约听见有喊杀声!可折腾了好一阵子呢!……”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个矮矮小小的內侍已神神秘秘地凑身近来,尖着嗓子,得意洋洋地道:“诶,敢情你们还不知道啊?昨夜通训门那边发生了兵祸,一直闹到后半夜都不得安生……”

两个粗仆显然都大吃一惊,惊惶地对视了一眼。

干瘦的粗仆奇道:“通训门?那,那不是连着东宫的吗?难不成……哎,你怎么知道的呀?!”

小内侍愈发得意起来,炫耀道:“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是驻守通训门的羽林卫。昨夜他正好当值。今早出宫之前,碰巧撞上我。这个消息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呢。”

“呀!通训门发生兵祸?莫不是东宫……反啦?”手持扫帚的粗仆声音越说越小,话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似乎也被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大跳,飞快地捂紧了嘴巴。

不光是他,其余两个人也被这话骇得不轻。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心跳加速,不敢再细想下去。

“唉唉唉,大清早的,你们在那里偷什么懒啊?莫不是皮痒了吗?”一个尖厉的嗓音将心绪忐忑的三人震回了神。

不知从何时起,已有一个身穿紫衣的年长內侍立在门边,对着围拢在一起的三个人吆喝起来。

三人不必回头,已听出是管理洒扫的主管內侍到了。他们赶紧蹑手蹑脚地站回到自己的位置,各行其是,再也不敢闲磕牙了。只是心中都隐隐笼罩上了一层怀疑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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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太极宫寝殿内外把守得格外严密。

独孤皇后翩然而至之时,就瞧见寝殿的外间跪满了人。

跪在正中间,最显眼位置的是头发凌乱,脸有泥尘的太子杨勇。他身穿铠甲,腰间还悬着一柄式样古旧的宝剑。

一个轮廓硬朗、面色阴沉的都卫垂头跟跪在他的身后,正是东宫鹰武卫都使成守义。

太子的右手边跪着满脸血污的羽林飞骑副使程麟,须发虬髯,胳膊上还胡乱扎着一条布带,脸带惶愧之色。

他身侧笔直地跪着一个眉眼间英气勃勃,飞扬跳脱的少年,却是贺若怀亮。其后又分别跪着柳述、姚玉清等一干人等。

只是这群人与太子那二人间隔了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泾渭分明。

独孤皇后根本顾不上搭理他们。她等不及通报,已拖着长长的裙摆,穿堂而过,撩帘走向了内殿。

太子似乎猛然从沉思中回转神来,大喊了一声“母后!”向着独孤皇后离去的背影膝行数步。岂知独孤皇后心急如焚,对这个大儿子的呼唤置若罔闻,径直就冲入了内殿。

寝殿的纱帐内,头发已花白的张太医伏跪在一架临窗的短几旁,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老內侍高迎祥一边低声对皇帝说着些什么,一边轻手轻脚地为皇帝拉上里衣。

一条雪白的绷带从这位帝王的后背左侧一直斜挂到右侧,更称得当中的那一块殷红分外扎眼。

“陛下!”独孤皇后一声惊呼,险些栽倒在地。紧跟在她身后的大宫女娉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独孤皇后勉力站稳身子,果断地摔开了聘婷搀扶的手,直向皇帝的榻前扑了过去。

皇帝见她双目赤红,显然是昨晚熬夜未眠的样子,心中甚觉惭愧,轻咳了数声,哑着嗓子道:“伽罗,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独孤皇后根本不睬他,一把拽住那件薄薄的里衣,作势就要往下扯。

“皇后娘娘!”高迎祥似乎想要出声阻止,却被独孤皇后狠戾的眼神吓得立马缩了手,还生生倒退出半步。

皇帝的里衣被硬生生扯落下来,再次露出了那条触目惊心的绷带。

独孤皇后一见之下,胸中怒火更加升腾。她已不顾得皇后的仪态,忍不住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哪个该死的贼子弄伤了陛下?”

皇帝脸上一阵尴尬。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安慰道:“没事,没事!朕还好,皇后且莫担忧!”

被独孤皇后的横冲直撞骇了一大跳的张太医,此刻也赶忙上前拱手做礼,恭敬地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陛下为流箭所伤,好在伤势并不重,已无性命之虞。只是伤及心肺,略有些麻烦。额,好生调养数月,保持心绪平和。只要是伤口不沾水、不发炎,应无大碍!”

独孤皇后竟似根本未将太医的话听入耳里,只死命地拽住皇帝的衣服,细细检视着伤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一向对这个发妻束手无策,只得听凭她处置。

独孤皇后看了一会儿,便气得直打哆嗦,突然厉声喝道:“高迎祥,你可知罪?”

垂首默立,站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的高迎祥被吓得一个激灵,“噗通”跪倒在地,请罪道:“是,是,老奴有罪!”

皇帝心知妻子盛怒之下,身边人眼看就要跟着遭殃,忙阻拦道:“诶,这又关高迎祥什么事儿啊?那时候朕另有差遣,他刚好不在身边,又如何护得住朕?好了!你先下去!”

他手指轻轻一点张太医。张太医立马会意,不敢多言,只向二圣磕了个头,垂头束手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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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听到了寂静无声的内殿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就见张太医背着个大大的药箱从里面退了出来。他的双眼立刻就放了光。

张太医见太子携众人跪在殿前,只好讪讪地移步过来,拱手向太子行礼。

太子道:“父皇的伤势如何?”

“额……殿下放心,圣体并无大碍!”张太医的眼神游移,回答得也模棱两可。

太子浓眉一皱,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他略略斟酌,似乎还想多问些什么,又碍于其他人在场,又不便将话说得太过明显。

就在太子踌躇措辞的当口,张太医已一揖到地,告了声罪:“殿下恕罪,微臣还赶着回御药房配药,这就先行一步了!微臣告退!”

他似乎等不及太子的恩准,转身急匆匆走了。

太子见他这副如避瘟神的模样,心中万分恼怒。只是内殿中至今不见丝毫动静,连独孤皇后都进去老半天了也不见出来。太子自知犯下大错,心中如悬着十七八个水桶似的,异常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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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梧居”内室。

萧锦玉躺在锦绣堆围的床帐之中,一夜辗转。也不知怎的,从入夜时起,她心中就仿佛萦绕着一层不祥的阴云。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眠。就这样折腾到天都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谁知竟又被噩梦袭扰,吓出了浑身的冷汗。

琳琅手脚麻利地伺候着萧锦玉起身擦洗,又重新帮她换好寝衣。她瞧见萧锦玉眼下一片乌青,正自忧虑,唠叨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怎么一整晚都难以安枕?”

突听外间的窗户“嘎吱”一响,一团黑影跃入房来,却是身穿黑衣劲装的珊瑚,如一阵风般直闯进里屋来。

琳琅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骂道:“哎哟,我道是谁呢?!小祖宗,这大清早的,是想吓死个人吗?!”

珊瑚顾不上理会她,脸色凝重地将一只小巧的竹筒递到萧锦玉手里。

萧锦玉心中似有所觉,靠在堆起的被褥上,迅速拆开了竹筒。

只见她从竹筒中倒出一张小小的纸片,飞快地将里面叠好的纸片摊开。只略略扫视数眼,脸色已经全变了。

琳琅瞧出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萧锦玉瞟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对珊瑚说道:“你赶紧安排人分别去宫中和东宫那边打探消息。记住,叮嘱他们小心行事,切莫露了行藏!”

珊瑚轻“嗯”了一声,调头翻窗而去。

琳琅愣愣地望着珊瑚利落地跳窗爬墙,却已然忘了再去抱怨她的举止粗鲁。

耳边忽听到萧锦玉喃喃自语道:“这全都要怪我。明知他忠直重义,还是勉强让他去了……哎……”

萧锦玉斜倚床角的被褥堆中,似乎有些脱力。琳琅见她粉拳轻攥,闭目摇头,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时,额间传来一阵抽痛,萧锦玉只觉太阳穴处鼓鼓地猛跳了几下。她立即伸出纤纤指尖死死摁住了跳动不停的太阳穴。

琳琅见她目露痛楚,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萧锦玉自顾自地轻揉了半晌,才悠悠地道:“没事,没事!总得想出个法子来才好!”

琳琅茫然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您和珊瑚这般神神秘秘的。您可别吓我呀……”

萧锦玉缓缓睁眼,直觑着琳琅,郑重地道:“昨夜东宫有大事发生。影四他,哎!”

她的话说了一半,垂下眼皮,却又再不往下接了。

一听到“影四”这个名字,琳琅如遭雷击。她失声惊叫道:“您,您说的是我大哥?他?!”

萧锦玉似乎有点儿不忍心再去看琳琅的脸,良久才轻声安慰道:“你别着急。他既然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想尽法子去救他。”

一阵短暂沉默……

琳琅忽然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可是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地问道:“他,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他这人是个实心肠,就喜欢直来直去,只怕,只怕不好……”

“我知道!正因为他是个侠义心肠的好汉子。这样的人品一向很对太子的脾性,所以我才冒险将他安排进东宫办事。哎!岂知……”萧锦玉默默叹息道,“我总归会想出法子先保住他的性命。你放心好了!”

琳琅的指节悄悄捏紧了自己的裙摆。她强忍住即将滚落的泪水,使劲摇了摇头,道:“不,千万不要!小姐,您切不可为了大哥去以身犯险。我相信,他也不会同意的。”

她轻轻哽咽着,又道:“大哥他既身为影卫,为主效命便是义不容辞之事!若当真东窗事发,我想大哥他定会毅然赴死,绝不能让事情牵连到国公和小姐身上。”

萧锦玉心中一阵抽痛。她轻轻拉起琳琅的手,温声抚慰道:“你也别尽往坏处去想。他既是我派出去的,我自当为他的安全负责。你先别着急,容我再好好想一想。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正在这时,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只听琉璃清脆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小姐可醒了吗?国公爷请小姐即刻去外书房走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

天光渐亮,枝头有“啾啾”几声鸟喧。忽而刮过的一股子北风,让冬日的空气中依旧带着凌厉的寒气。

跨入刚刚升起暖炉,尚不算温暖的外书房,裹着厚厚风氅的萧锦玉一眼就瞧见了满头风霜,正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的梁国公——萧琮。

“阿耶,您唤我?”萧锦玉道。

梁国公闻声抬起一颗花白的脑袋。他斜眼瞄了女儿一眼,伸手胡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随便坐,便又俯下身去继续书写。

好半天才见萧琮搁下了手中的狼毫,搓了搓冻得有些僵木的手,从书桌背后站起身来。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对女儿说道:“昨夜东宫的事儿,你可听说了吗?”

萧锦玉轻轻颔首,道:“听说了一些,未闻其详。”

萧琮无奈地盯着女儿瞧了半晌,突然发问道:“李东明?他可是你的人?”

萧锦玉愕然,猛地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只见这位曾经的帝王眼目幽深,神情严肃,眉宇之间带着一丝严厉。

萧锦玉心知不必隐瞒,便干脆地点头承认了:“是!他是我的影卫。阿耶猜到啦?”

“哎!”萧琮仰天一声长叹。他闭了闭眼睛,叹息道,“也罢!我让你见一个人!”

“你出来吧!”萧琮突然向着背后的屏风唤了一声。

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有一个头发蓬乱,神情疲惫的男子转了出来。

这男子身上裹着一件世家子弟惯常喜穿的蓝缎锦袄,腰间悬着一个墨绿色荷包。衣料服饰虽然华贵,却沾满了灰土。胳膊、胸襟和下摆处被扯破了好几条口子。

这男人虽然低垂着脑袋,弯腰对萧锦玉拱手做礼,看不太清楚容貌,可是雪白的脖颈上几道深红色勒痕和一道浅浅的创口却十分醒目。那条细细的创口显然只划伤了皮肤,血迹早已凝固,看起来不甚严重。

萧锦玉盯视此人良久,细细辨认,犹豫道:“你可是当年江陵明家的长公子——明克让?”

“公主好眼力,居然识得微臣?”明克让猛地抬头,讶异地望着萧锦玉,显然对她的明察秋毫吃惊不小。

萧锦玉唇畔浮气一丝讥诮的笑意,道:“嘿嘿,先生当年可是名噪江陵的少年才子,兰陵早已久闻大名了。您年方十四已入湘东王军帐担任法曹参军,之后又历任东、南陈二郡太守,现为东宫的太子内舍人,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一收,目光陡然变得森寒起来,冷冷地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李东明这个大傻瓜对你这个旧主死心塌地、惟命是从呢?!哼,他这人性情忠直,行事作风却粗中有细。若非受人唆摆,或是被人利用,是断不敢自作主张,闯下如此大祸!哼哼,我说得对不对呀,明大才子?!”

明克让心头震惊,面有羞惭之色。他万没料到,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在短短功夫就能对东宫之事了若指掌,只好讷讷地道:“微臣与阿旭相识于微。昨夜之事是微臣想得太过简单了,不料却害了阿旭。微臣惭愧,微臣该死!”

萧锦玉眸若古井,泛着幽光。她突然拍案而起,厉声叱道:“你当然该死!你生为梁民,却入仕北周。既为隋臣,却犯上作乱。像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墙头草,如今还害得本县主为你平白失了一个得力臂助。你说你该不该死?!”

“锦玉……”梁国公萧琮头一次见这个总是云淡风轻的女儿发了怒,震惊之余,忍不住出声制止。

却听“噗通”一声,明克让已跪伏于地,冷汗涔涔。萧琮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又听萧锦玉继续不依不饶地道:“眼下这个非常时期,你不好好回家去待着,自省赎罪,反而悄悄跑到梁国公府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生怕我大梁的一干旧人没有被你牵累,是也不是?!你当真是其心可诛,其情不可恕!李东明啊李东明,你这个瞎了眼睛的混蛋,居然为了保全这种人而一力承担罪责,哼!愚蠢啊!真的是愚蠢之至!”

明克让悔惭难当,直羞得满脸紫红。萧锦玉所说的话字字诛心,让他只觉喉头一股腥甜,险些要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低垂着头,眼目赤红,道:“微臣自觉惭愧,无颜辩驳!不过请公主明鉴,臣绝无害人之心。只因隋军杀我爱妾,害我幼女,我与杨坚有不共戴天之仇。故多年前受国主所托,潜伏隋都,暗中为大梁打探讯息。”

梁国公萧琮向萧锦玉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萧锦玉深深地吸了口气,依旧冷着声音道:“那又如何?你既是受命而来,就当事事谨慎,抛却私欲。谁让你心心念念,只一心想着报私仇。当临大敌,又不能慎时度势,还自作聪明,擅做其主。昨夜若非李东明挺身而出,你不仅要陷己于泥沼,还会害死多少条无辜性命,你想过没有?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无能之至?”

明克让一个头磕在地上,直听“咚咚”数声,直将额头也磕破了。他失声痛哭道:“微臣无能,自甘领罚!”

梁国公萧琮叹了一声,解围道:“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锦玉啊!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子善后才好。”

萧锦玉瞪视着明克让,脑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终于道:“你是几时从东宫出来的?可有人瞧见了吗?”

明克让强忍泪水,道:“微臣天未亮前悄悄从密道里进来的,未曾让人瞧见。”

萧锦玉道:“你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你必须马上回家!倘若真有人问起昨夜之事,你就按李东明所言,将一应罪责全都推脱到他这个傻子身上吧,好歹也不辜负了他的一腔情义……记住了吗?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的脸!”

她一面说,一面缓缓地坐了下去,预示着这场谈话已然结束。

明克让转头看了梁国公萧琮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地退了下去。

萧锦玉望着明克让离去的背影,摇头叹道:“此人心智脆弱,意气用事,空负才子之名,终究难堪大任。阿耶当年何以选中用他?”

萧琮无奈地道:“哎!当年江陵局势混乱,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顺手拿来一用,孰料他却是个绣花枕头、徒有虚名啊?!”

萧锦玉道:“这人如今是彻底废了。我看他当个文人,著书立说或许还行。若说要当细作,谋大事,只怕还不是那块料!”

萧琮重重地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我会派人去处理的。”他右手握拳轻轻擂着桌面,“只是眼下怎么办?李东明他?哎!只怕我们一出手,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萧锦玉坚决地道:“人既是我送进去的,我便一定会救他。”

“救?怎么救?”萧琮脸色一变,严厉地道,“锦玉,你可别轻举妄动!此事事关东宫,一顶悖逆的大帽子压下来,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我身上系着数万条性命。这个时候只能弃卒保帅。锦玉啊,你可不要有那妇人之仁……”

萧锦玉脸色阴云变幻,半晌,才沉吟道:“您放心吧,我绝不会拿萧家去冒险的。如今,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将罪过推到李东明一人身上。只有如此,他或许还能暂且保住性命。”

“此话怎讲?”萧琮奇道。

萧锦玉心情沉重地说道:“咱们那位皇帝生性多疑。若是所有人都将罪过推得个干干净净,只唯有李东明一人认罪背锅。那么,他的疑心只怕非但不会减退,反而会愈发加深。其中的关窍嘛,当然全系在太子的身上。哎,但愿这位太子殿下千万莫要让我失望才好啊!”

萧琮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这孩子年纪越大,行事说话也变得愈发地高深莫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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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端着一托盘冷掉的饭菜,从厢房里退了出来,顺手又闭上了房门。

琉璃快步迎上去,一把接过托盘,打量着明显未被动过的饭菜,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一口也没动吗?这可怎么好?要不我去跟她说说?”

“别去!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哎,她也不容易!”翡翠赶紧拦在琉璃身前,伸手向着旁边指了指,示意去远处说话。

琉璃嘟着小嘴,不肯移步。翡翠无奈,只得一手牵住琉璃的手臂,硬生生将她给拉走了。

西窗下,萧锦玉正百无聊赖地瞧着窗外的一株枯树发呆。从她手里搅紧又松开的帕子足可看出,此刻她的心绪也十分烦乱。

“小姐!琳琅姐姐都一整天不吃不喝了。身体怎么能扛得住啊?您还是赶紧去管管吧!”翡翠气喘吁吁地跟在琉璃后面一路小跑,可终究还是阻止不及,让这个心直口快的丫头给嚷嚷了出来。

萧锦玉淡淡地回过头来,就瞧见翡翠紧紧拉住琉璃的袖子,正用眼色责备她不该如此嘴快,给小主子又添了心烦。琉璃的小嘴翘得老高,犹自不服气的模样。

她悠然地叹了口气,道:“随她去吧!他们兄妹情深。这么些年来,两个人始终相依为命。有所谓,关心则乱。若换做是我,只怕也会挺不住的。”

说着,目光又重新移向窗外。

翡翠脸有愁容,死死闭紧了嘴巴。琉璃却忍不住嘟囔道:“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救李大哥了吗?小姐,您向来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出个法子来的,对不?”

翡翠神色一变,喝道:“琉璃!你什么时候话怎么多啦?要如何做,小姐自有主张,你休得在此放肆!”

琉璃吓得一哆嗦,委委屈屈地再也不敢多言。

萧锦玉回头瞧着二人,目光转而变得异常柔和,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有法子,我当然会竭尽全力去救他的。”

她的笑容似乎还带了一点苦涩,思绪又重新飞回到了五年前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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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西梁国土饱受战火荼毒。在陈军和隋军相继退兵之后,江陵的边城夷陵只剩下了一片尸山火海。大战之后,疫病流行,许多山村一夜之间十室九空。老父老母痛失子女,嗷嗷幼童没了父母双亲。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村里存活下来的人甚至不敢去触碰自己亲人的尸骨,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们曝尸荒原。夷陵城方圆百里之内哀鸿遍地。

西梁国主萧琮接到消息后,连续发布了数道政令,想要及时控制住疫情,援救百姓,谁知却只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当年萧锦玉还只不过7、8岁年纪,刚从先生那里学到了一些医道药理,就一心想着出宫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她仗着父兄的宠爱,趁夜偷偷溜了出去。

在临近隋国边境的小镇上,萧锦玉抓住了想要偷走她包袱的李东明。那个时候,李东明还叫做明阳,乳名唤作阿旭。

明阳的父母在明家败落之后,就被一齐发卖了出去。一路颠沛流离,好容易到了夷陵城,却又不幸染了瘟疫,相继离世。

这个不足十三岁的少年天生神力,又有些武功根底,却抵不过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根本无力养活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妹。两个孩子眼看就要饿死街头,明阳这不得不冒险出去偷东西。不料,刚一出手就栽在了萧锦玉手里。

也多亏萧锦玉及时赶到,不仅救回了明小妹的一条性命,还将明阳带回宫中,收为影卫,派人传授其武艺。

之后,兄妹二人改还了本姓“李”。萧锦玉又给明小妹赐名为“琳琅”,收在身边。而李东明为了纪念父母曾在明家为仆的那段时光,特意在名字中添上了个“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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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牵着琉璃的手,双双从萧锦玉的房中走了出来。翡翠一路走,一路叹气。琉璃紧随在她身后,满脸都是悔意。

“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只是太心急了,一时间没想明白,并非是存心要惹小姐不痛快的……”琉璃止住脚步,扯着翡翠的手臂半是哀恳,半是撒娇。

翡翠的脸色依旧难看。她无奈地瞧着这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妹,严肃地道:“你也真是的!咱们家小姐是个什么样人,难道你还会不清楚吗?别的不说,只论咱们几个,哪一个没受过小姐的大恩?哪一个不是因着小姐的菩萨心肠,才从阎王殿里逃回一条命来的?”

琉璃心中惭愧,默默地低下头去,不敢吱声。

“哎!”只听翡翠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又幽幽道,“当年若非小姐出手相救,我这把骨头只怕早已被野狗给啃光了。小姐这人面冷心热。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怕比我们几个还要着急。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绝不许再去给小姐添堵了,知道了吗?”

“嗯嗯!”琉璃一个劲儿点头,一颗小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一般。

正说话间,墙头掠下了一道黑影。“咯吱”一声,轻车熟路地穿窗而入,跳进了萧锦玉的房间。

“珊瑚!”琉璃一声轻呼。

翡翠立即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拉着她手,一齐走到窗下。只听屋中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奴婢打探到李东明在事发后即被羽林飞骑给带走了。现下应该被羁押在卫所的牢狱之中。方才宫中还传出消息来,说皇后娘娘因为圣上受伤一事极为震怒,东宫那边只怕是凶多吉少。”

萧锦玉道:“圣上的伤势如何?很严重吗?”

“虽不太严重,可是毕竟损伤了龙体。皇后娘娘生气得很,声称定当严惩凶手!”珊瑚答道,“小姐,这个时候要营救影四,只怕不好办啊!”

“太子现下可还在宫里?”

翡翠和琉璃附耳倾听,始终未见有人回答,想是珊瑚点了点头。

只听萧锦玉沉吟半晌,道:“你让宫里的人将太子的一言一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务必记得清清楚楚,及时报与我知晓!切记!”

珊瑚应诺一声,飞身从窗中跳了出来。

她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正在廊下偷听的两个丫头,却假装没有看见,一个腾身又已跃上了墙头。

琉璃心虚地向翡翠吐了吐舌头,突听屋中的萧锦玉悠然说道:“偷听够了没有?若是听够了,便进来吧。”

琉璃小嘴儿一瘪,咕噜道:“这个珊瑚一跳八丈高,上辈子铁定是只猴精投的胎。”

////////////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异常迅速。翡翠奉了萧锦玉之命,动身前往大将军府邸,直等了近两个时辰,才见到了下衙回家的贺若怀亮。

贺若怀亮被悄悄请到了梁国公府,一五一十地将昨晚东宫之事讲给了萧锦玉听。

末了,他虽不明白萧锦玉何以非要去牢里见一见那个被捕的莽汉,也是猜不透这人与萧锦玉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却也并未追问。只因他自小就对萧锦玉这个姐姐钦佩有加,早已习惯了对她的话惟命是从。

当天深夜,萧锦玉易容改扮,在贺若怀亮的安排之下秘密进入到羽林飞骑的监所,与狱中的李东明密谈了一炷香的时间。

次日清晨,宫中传出消息,皇帝下旨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堂会审,再联同羽林卫协查前晚皇帝在东宫遇刺一案。

被提堂的李东明一口咬定,事发当晚有大批刺客潜入东宫,意图经由通训门闯入紫薇城谋害皇帝。他不过是忠于值守,奋勇抵抗,可惜刺客们来势汹汹,以致于对巡幸东宫的皇帝保护不力,甘愿一力领罚。而太子与东宫诸人自然皆可为其佐证,是夜刺客闯宫一事确然无疑。

审来审去,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三司只好草草结案。

紧接着,京城内外开始全力缉捕闯宫刺客,而李东明则因护卫陛下不力,被削去官职,发配敦煌戍边。

于是乎,京城市面上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路兵马、官差、衙役们纷纷被调动起来,限期缉拿刺客。酒肆、饭铺,各个客栈、旅店一日之内总要被盘查个三回、五回。老百姓私下里指指点点,可是对于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也是众说纷纭。

与之同时,朝堂上也在暗潮汹涌。几日过去了,宫中似乎仍就是一派平静。皇帝照例每日上朝不歇,对于那一夜的事儿却闭口不谈,仿佛早已淡忘了一般。

连同萧琮在内,大多数官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谁也没有料到皇帝处理的方式居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时至今日也未对太子和东宫其他人等做出什么相应的惩处,仿佛当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个西角门都卫的小小失误而已。

琳琅得到消息的时候,嘴角边已因为内焦火旺而急出了好几个大火泡,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自知兄长死罪得免,却也活罪难逃,感激之余,亦复怅惘。

要知道敦煌远在西北边陲,至此一去,只怕就是一辈子天各一方,不复再见。琳琅跪谢萧锦玉的同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萧锦玉心生怜惜,柔声告慰她道:“你不必忧心。我已想好了。等过几年,事情淡了。我想个法子给影四重新换个身份,再将他从敦煌调回京来可好?”

琳琅流着眼泪再三拜谢。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将来会有一个被改名为“史万岁”的敦煌戍卒,创出了那样一番辉煌的战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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