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桃报李
一冲进屋,李元吉就瞧见了就着一盆儿清水,正在清洗满身风尘的李世民。小跟班儿流云捧了块儿白布巾,伺候在侧。
“二哥,二哥,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想煞兄弟我啦!”李元吉一脸兴奋,作势就要给李世民个熊抱。
李世民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也不回头,一个扭身错步,轻轻松松地避了开去。
李元吉熊抱不成,差点儿摔个狗吃屎。可他却也不着恼,反而嬉皮笑脸地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凳子,安安心心地坐了下来,还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李世民从流云手中接过布巾,一面擦拭着手脸上的水珠,一面问道:“最近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路上回来,怎么看见到处都人心惶惶的?城中四门还加强了守备和盘查,街面上也全是巡逻的兵丁……”
“啊?敢情你在西山大营还不知道啊?”李元吉神色夸张,“前几日东宫出了那么大件事儿,你没听说吗?”
“你是指有人夜闯东宫的事儿?”李世民道,“人还没有捉拿归案吗?”
“嗨,就凭五城兵马司那几只饭桶?他们顶个屁用啊!”李元吉不满地道,“只可惜,我被阿耶圈在家里不得出门……”
李世民知他又将喋喋不休地抱怨个没完。这家伙一向没有什么眼力劲儿,便只好向流云挥了挥手,让他端上水盆,出屋先忙去。
李元吉施施然坐在桌前,一边优哉游哉地品着茶,一边抱怨个没完没了:“二哥,难怪老祖宗总说,咱们兄弟里就数你最机灵。瞧瞧这次,圣上一声征召,你便得脱牢笼,还能去西山大营练兵。只留下我一个人闷在府里禁足。哎,这些日子啊是哪里也不许去。大门儿都不许出。你瞧瞧,我这都快闲得长毛啦!”
李世民见他一幅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丝毫没有要离开或者是避嫌的意思,只好自己提起换洗的衣服,闪身转入了后面的屏风。
一件件脏衣服脱下来,依次搭在屏风顶上。忽听李世民隔着屏风问道:“我听说阿娘一大早就出府办事儿去了。老祖宗呢?老祖宗也跟着一起去了吗?”
“没有啊!老祖宗刚刚还在佛堂里念经呢?诶,你这次要待到几时再回去呀?”李元吉道。
“我就是回来取几件换洗的衣物,晚些便走!”当李世民重新从屏风后转出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银白色的长衫,腰系玉带,更称得他整个人丰神如玉,俊逸出尘。
“啊?”李元吉表情夸张地道,“这么着急呀?哼,老祖宗已经念叨你好几天了。你这一回来,待不到半日便走。看她不生气才怪!”
李世民无奈一笑:“我有什么法子?军令难违。你瞧,我不是还特意跑去七味斋买了糕点来哄她开心的吗?”
顺着李世民手指的方向,不远处的小几上果真摆了两封一模一样的精致糕点。
李元吉眼睛一亮,笑道:“呵,二哥,可真有你的!怪不得几兄弟里面,老祖宗最心疼你呢!”
他几步跨到小几跟前,随手提起一封,说道:“那这一封可是便宜我的?”
他正自洋洋得意,岂料脑门儿上就挨了一巴掌。
李世民趁机夺过糕点,像是生怕被李元吉碰坏了一般,连忙藏在身后,笑道:“你想得到美!这一封是我专程留给锦玉的。她素来胃弱,吃得又少,唯有这七味斋的点心还勉强算是喜欢。”
“哦?好啊!二哥,”李元吉摸摸自己被拍痛的脑袋,斜起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调侃道,“你一向重色轻友,我自小倒也习惯了。可如今,连阿娘在你心里的地位也及不上锦玉了是吧?哼,阿娘的那一份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若是你敢说没有,忘了?呵呵,我待会儿就找阿娘告状去!”
李世民神色有点尴尬。他素来以机智著称,没想到今日却被个刁钻的李元吉逮了个正着?一时间又羞又恼,只得提拳便打,口中骂道:“你小子找死是吧?皮痒了是吧?”
“哎呀,二哥,你这就恼羞成怒啦?!好啊,好啊!来,来打一架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吉说着,就要上前挽袖子动手。
两人正自玩闹,突听门口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唐国公李渊已迈步走了进来:“你俩这是干什么呢?隔着大老远就能听见闹哄哄的声音。”
一见是他,李元吉立即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生生钉在了原地。他偷偷放下了挽高的袖子,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道:“没,没干什么!”
唐国公的胡子向上翘了翘,竖着眉毛,横着眼睛,道:“你几时回来的呀?”问的显然是李世民。
李世民倒还镇定。他浅浅一笑,拱手应道:“刚到!正准备去给老祖宗磕头呢。”
唐国公喉头嗯了一声,又道:“贺若弼让你几时回去呀?”
“今夜便要赶回去!”
“怎地这样急?”唐国公皱眉问。
“西山大营那边眼下正是练兵的紧要关头,离不开人!再说了,儿子也放心不下。”李世民不疾不徐地答道。
唐国公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嗯,办正事儿要紧!家里的事也不必你操心。”
他略停了停,道:“只是你阿娘今日怕是要回来得很晚。你就不必再等她啦。稍后,我自会与她分说清楚。”
“阿娘去哪儿啦?进宫了吗?”李世民奇道。
“进宫倒也是进宫,只不过是东宫。”唐国公叹了口气道,“一大早,东宫那边就派了人来报丧,说是太子妃昨日黄昏时薨了。你阿娘已赶了过去,今夜回不回得来还难说。”
“太子妃?薨了?怎么这样突然?”李世民和李元吉对视一眼,显然都是吃惊不小。
“是啊!你祖母坚持要跟去瞧瞧,被我给拦了。不过稍后,我也是要赶过去的。你若是忙,便先紧着去办自己的事儿吧。”
他脸色严峻,又向李元吉道:“你就好好给我待在家里面,哪儿也不许去。听到了吗?若是再敢出去胡混,当心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李元吉吓得抖了三抖,心中虽不服气,却也无力反抗,只得垂着头,唉声叹气地应下:“是!”
李渊指指身边的李世民:“你不是说赶着去给你祖母磕头的吗?我与你一同过去,打声招呼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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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国公府的“安乐堂”内,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花厅正中央的短榻上,身旁还挤着一脸坏笑的李元吉。
下首陪坐着面容严肃的唐国公李渊,正嫌弃地看着几乎已贴到老夫人身上,一脸嬉皮笑脸的四儿子。
李世民端端正正地跪在李老夫人面前的蒲团上,“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老夫人独孤氏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慈和地道:“快快快,快去将二郎扶起来。哎哟,你瞧瞧这孩子。叫你磕头吧,你做做样子就行了。怎地还真的磕得这样重?当心把额头给磕破啦!真是个实心肠的傻孩子……”
她一面说,一面捻着佛珠,呵呵呵地乐个不停。一张圆圆的老脸上挤满了皱纹,却是一副难得的富贵之相。
“老祖宗近来身子可好?孙儿这些日子待在军中,一直很是惦念!”李世民缓缓站起身来,和煦温柔地向老夫人请着安。
“好,好,都好!”李老夫人满眼都是慈爱,关心地道:“只是我怎么瞧着你仿佛瘦了许多的样子?是病了?还是那西山的伙食开得不好啊?”
“孙儿的身子好得很呢!最近吃得下,睡得香,越发结实了。请老祖宗放心吧。”李世民举止得宜,老夫人越看越是欢喜。
挤在老夫人身边的李元吉此时有点儿不乐意了。他嘟着嘴,撒起娇来:“老祖宗就是偏心二哥。近来我吃不下,也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了,怎么也不见老祖宗关心关心我呢?”
“你这浑小子!正事儿没干一件。成天在府里,不是捉鸡就是撵狗,一刻也闲不下来,直闹得我脑仁疼。还敢在这里说嘴?”李老夫人一根食指直戳到李元吉额头上,又道,“你呀,好好学学你二哥吧!嘿哟,两兄弟明明都是从一个娘胎里面爬出来的,这脾气和秉性咋就完全两个样儿呢?”
李元吉自讨苦吃,偷鸡不成反而还挨了一顿说教,只得讪讪地垂下头去。
李老夫人见李世民还立在厅前,忙招呼道:“哎哟,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赶紧坐吧!”
岂知李世民却不落座,微微笑着躬了躬身,分别向李老夫人和唐国公各施一礼,道:“今次回来,时间有些紧。孙儿还得赶着出门一趟,去会个朋友,就先不坐啦!等下次回来,再好好陪陪您老人家。”
“啊?怎么这样着急啊?说这么几句就要走?”李老夫人显然非常失望,不过她到底是个秉性随和,知情识趣的老妇人,终于还是依依不舍地点了头,“哎,也好!做正经事要紧,忙你的去吧!”
可是一旁的唐国公却脸色忽变,出声打岔道:“你莫非又是急着往萧家跑?”
李世民不答话,微微晒黑的脸庞似乎有点儿发红。
“萧家?哪个萧家呀?”老太太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打量着儿子难看的脸色,一拍脑门儿,这才想了起来,道:“哦!就是那个……晋王妃的娘家,江陵萧氏,对吧?”
她沉吟着,又喃喃自语道:“对啦!他家有个眉心长了颗红痣的小丫头,模样生得极美,叫什么来着?”
“锦玉,”李元吉见祖母一时间想不起来,插嘴提醒道,“兰陵县主!”
李世民横了他一眼,显然是在怨他多管闲事。
“哦,对,对,”李老夫人一拍大腿,“是叫锦玉来着。”
她故意摇头叹道:“哎,人老咯!不中用咯。要说你祖母年轻的时候啊,也不比那小姑娘差到哪里去。”
李元吉嘻嘻一笑,谄媚道:“那是自然。我家老祖宗当年也曾是天下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呢!多少王孙公子拜倒在您的脚下啊!”
李老夫人一巴掌呼在李元吉头上,笑骂道:“小鬼头,三日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这种玩笑居然敢开到你祖母头上来啦!真是没大没小的,没规矩!”
她嘴上虽骂,脸上却全无怒容,斜着一双老狐狸般的眼睛瞟向正在厅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李世民,终于发了善心:“好了!好啦!你快去吧。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呀?存心留下来要在我屋里当根衣服架子吗?”
李世民如蒙大赦,忙施了一礼,告辞而去。唐国公李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忍了下去,没有张口。
李世民离开后,李元吉也借口要回去更衣,趁机脚底抹油——溜了。他打心眼儿里畏惧唐国公李渊,生怕一个不留神又会惹祸上身,倒不如早走为妙。
李老夫人见两个孙子前后脚地走了,这才转过脸来,对着神色怪异的唐国公,说道:“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听说二郎要去萧家,脸色就变得这般难看?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唐国公有点尴尬,急忙掩饰道:“哪有此事?”
李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道:“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吗?究竟是什么事啊?你何必硬要瞒着我,真当你阿娘老糊涂了吗?”
唐国公李渊自知再也瞒不下去,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李老夫人的脸色越听越是难看。
她细细听完了儿子的叙述,静思半晌,方才道:“原本瞧着萧家那孩子不错。与二郎又是情投意合,两小无猜。两家的家世倒也般配,却没想到竟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哎……只是我眼瞧着二郎对她用情已深。咱们若贸然干预,只怕会得不偿失啊。”
“正是。儿子也是这样想,故而一直举棋不定,只怕说得太深,反而不好!”唐国公点头应道。
“嗯,二郎这孩子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心机极深,骨子里又很是固执。他自幼聪明,但毕竟还太年轻,总也抵不过那些个少男情怀。这事儿啊,还得徐徐图之,急不来。你就莫要再管了,我自会好好想个法子出来的!”她对唐国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唐国公李渊闻言大喜。他心知母亲年纪大了,糊涂却半点儿也不糊涂。这些年来,虽不大爱管外面的闲事儿,可若论起心机、手腕来却非人能及。
今日既得了母亲的这句话,那桩长久以来萦绕在胸间的大事终于落了地。他如释重负地告别了母亲,急匆匆赶往东宫去了。
李世民一路策马急行,谁知还是在梁国公府扑了个空。萧家一早也接到了东宫的丧讯。午后,梁国公萧琮就领着新夫人王氏和萧锦玉赶往东宫吊丧去了。
李世民犹不死心,总盼着能见萧锦玉一面再走。他借口探望卧床养伤的萧铉,赖在萧家一直等到了天色将晚,华灯初上。直至四门即将关闭,眼看城中就快宵禁,才依依不舍地跨上战马,疾驰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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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坐着一脸疲惫的淮南郡主杨晴和正自闭目养神的萧锦玉。
“哎!大伯母怎么好端端的,说走就走了呢?此刻,皇祖母一个人待在宫中也不知该多伤心呢……”从东宫出来,晴儿一路上都在唉声叹气。
萧锦玉缓缓睁眼,道:“你若是不放心,明日便进宫去陪陪皇后娘娘吧!她若见你去了,定然觉得十分安慰。”
“嗯!”晴儿狠狠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哎,以前长姐还没出嫁时,倒能时常进宫陪伴皇祖母。如今,她已嫁了人,成日里就连我要想见上她一面也难!”
萧锦玉听见这话,不禁联想到了家中那位卧床不起的大哥,心中又是一阵怅惘。
就在此时,马车转了个弯,驶进了平康坊外大街。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车队即刻停了下来。
晴儿一个没坐稳,小脑袋险些磕在车厢壁上。她还不及抱怨,已奇怪道:“咦,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停下了?”
“嘘~”萧锦玉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个人侧耳倾听,隐约有闹哄哄的声响远远地传了过来,似乎还夹杂着少许金铁交鸣之声。
晴儿更觉奇怪,疑惑道:“呃,按说都这个时辰了,京城之内早已宵禁。前方何故还这般闹哄哄的呀?”
接着,便听得有人“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护卫的声音在外头大声禀报道:“启禀郡主,平康坊坊门口有一队官兵正在缉捕拿人。一时半会儿,咱们的车队只怕是过不去。国公爷正与王妃娘娘商议着是否绕道而行!请郡主和兰陵县主不必惊惶,稍安勿躁。”
那护卫又“噔噔噔”地跑远了。萧锦玉偷偷地向身边的珊瑚丢了个眼色。珊瑚心领神会,一溜烟钻出了车厢。她手攀车壁,就势立在车辕之上,向远处张望。
晴儿也瞧见了萧锦玉的眼色,好奇心一起,也想趁势挤出车厢去瞧热闹。
谁知萧锦玉早已防到了她会来这一套,一伸手就准确地抓住了她手臂,将她重新按了回去。
晴儿极不愿意,高高撅起小嘴,耍起赖来。萧锦玉却不理她,假装看不见。
晴儿没辙,只得撩起车帘,伸长了脖子,使劲儿朝外面张望。
珊瑚站在高处,只见平康坊门口已被一队手持火把的兵卒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居然还站着许多从坊中被赶出来的酒客,正兴致勃勃地围拢在一起,久久不肯离去。
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已被坊内的搜捕行动吸引住了。围观的人群踮起脚尖,伸长着脖子,像一只只被人提颈待宰的鹅。
要知道这平康坊乃是京城里最著名的烟花之地。京城其余各坊一入夜便要闭门宵禁。唯独这里直至深夜还是灯红酒绿、处处笙歌。无数豪门公子流连忘返,狎妓玩乐,一掷千金。
平日萧府的马车根本不会途经此地。只因今日,萧家人遇见了也同样去东宫吊丧的晋王一行。而两个时辰前,太子杨勇、晋王杨广与河南王杨昭等人又被二圣紧急诏入宫去问话。
萧琮见天色已晚,生怕路上不安全,故特地绕道,亲自护送晋王府女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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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门前跪着一个瑟瑟缩缩的侍女,她双臂被紧紧绑缚着,如一个破布口袋般被扔到了地上。
时值寒冬,京城这几日虽没有下雪,却仍旧是冷得很。
那侍女被冻得嘴唇发紫,双颊高高肿起,显然是受了掌掴。
一个身穿铁甲的年轻校尉手捏一块锦缎,上前几步,一把扭住那侍女的发髻,迫使她扬起头来。
年轻校尉厉声喝道:“你究竟是哪家的侍女?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将辣手无情!”
说着一挥手,立马有两个兵丁出列,七手八脚地将那侍女身上的绳索解开,又一下子将她按倒在地。
那校尉抽出腰间长剑,一脚踏在侍女的左手上,又问了一遍道:“你到底说不说?”
侍女虚弱地道:“军爷,奴家知道的已全说了。奴家便是这平康坊内的洗衣婢女。真的不知道这块绸缎究竟是哪一位小娘塞进衣服里面的呀!求军爷饶命啊!”
她凄声求饶,那校尉却不为所动。
忽见剑光一闪,只听“啊~”一声惨叫,却是那侍女被踩住的左手手掌已被利剑生生斩了下来。
坊内陆陆续续传出一阵女人们的尖叫声,男人的喝骂声和桌椅翻倒之声。接下来,又有一批酒客被赶了出来。
几个士兵卡在坊门口,挨个儿问询他们的身份,搜查他们的身体。一些自恃身份的官员不堪受辱,已高声地叫骂开了。
正在人声鼎沸之时,突听一个女子高声叫道:“住手!此事与菱姑无关,这块绸缎是我的。”
此言一出,场中立时安静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去瞧那名说话的女子。
但见一名风姿窈窕的胡姬,婷婷嫋嫋地从坊门中走了出来。她肌肤赛雪,碧眼如丝,高高的鼻梁更称得眼窝深陷,穿一件粉色回字纹缎袄,下配一条红色洒金粉百褶裙。
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个个地都已被这女子浑然天成的媚态吸引住了。
不少人已认出,此女是平康坊最出名的大美人之一,与“花月楼”秦小娘并称为平康坊双姝的“落雁居”头牌——丝丝姑娘。
这位丝丝姑娘成名已久、艳名远播,就连不少朝中显贵也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心想做她的入幕之宾。
丝丝姑娘缓步走到那名持剑的校尉身前。她垂下头,瞧了瞧校尉手中沾了鲜血的长剑,微微蹙起了眉,忽而又抬头,紧紧地盯住了那年轻校尉的眼睛。
校尉被她一双碧眼,瞧得心中很不舒服,咽了咽口水,道:“你,你说这块绸缎是你的?此话当真?”
他将捏在手里的绸缎送到女子眼前,似乎想让她确认清楚。
丝丝姑娘媚眼一扫,娇声道:“不错!的确是我的!怎么啦?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校尉冷哼一声,道:“哼,你说有什么不对?你一个低贱的婊子,哪里配用这样名贵的丝绸?”
他长剑往前一送,直接抵住了丝丝白嫩的脖颈。
众人俱皆失色,心中又难免惋惜,直道这样好的一位美人儿今晚只怕是要被这不解风情的军汉辣手摧花了。
但听那校尉又厉声喝道:“若还想活命,便从实招来。你这块绸缎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丝丝面色不改,反而更添了三分媚态,妖妖娆娆地道:“你若真想知道,问我一声便了。又何必这般打打杀杀的。举止这样粗鲁,可别吓坏了人。”
她食指纤纤,轻轻按住剑锋,慢慢地将那柄长剑推开半尺。身子随即软软地靠向了那名校尉的胸膛。一张嫣红的小口轻轻凑近校尉耳边,吐气如兰地道:“是秦王殿下亲手送给我的。你若不信,可以当面去问问他呀!”
那年轻校尉本是个生瓜蛋子,被她这一挑弄,顿时涨红了一张嫩脸。
他恼羞成怒,一掌将丝丝挥开,结结巴巴地道:“胡,胡说!秦王殿下纵使要赏你,也当赐下一块崭新的布料。你,你这块绸缎上的血迹,是,是从哪里来的?快说!”
他显然有点儿慌了手脚。丝丝似乎越看越觉得有趣,捂住嘴“嘻嘻”地笑个不停。
那校尉不知她为何发笑,更加恼怒道:“我正在问话,你这女子何以笑个不停?”
丝丝一挑媚眼,假装娇羞地道:“看来这位小哥家中并无妻室,否则……嘻嘻”
说着,她又捂着嘴,忍俊不禁。一众旁观者立时明白过来,纷纷哄笑起来。
那校尉更觉莫名其妙,大声喝问道:“笑什么笑?!都给我闭嘴!我是问你这血迹是从哪里来的,与是否娶妻又有何干?”
丝丝笑得更加放肆,甚至直接用手捂起了肚子。她好不容易勉强止笑,清了清嗓子,娇嗔道:“小哥,你可真是可爱!若是家中已然娶妻,你便不会一直在这里追问我这般愚蠢的问题了!各位大爷,你们说是不是啊?”
惹来一干闲来无事的酒客们又哄笑起来。
那校尉更觉窘迫,一个年长些的军汉凑近他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
校尉顿时羞得满脸绯红,怔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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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喧哗哄笑声中,谁也未曾留意,在靠近车队的一堵坊墙上有人影一闪而过。
马车旁,有轻微的衣袂风声窸窣响起,可是比起前方吵杂喧闹的人声和呼喝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珊瑚这时已飞身下车,找人打探消息去了,并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马车背后人影晃动。“嗒”地一声轻颤,车厢底部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晴儿正全副心思地八卦着前面的热闹,压根儿没有感觉。
只因萧锦玉守在车厢里,她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待在车里干等着。可是,她又实在好奇得很,就算脖子已伸得有点儿发酸了,还是舍不得坐回凳子上休息片刻。
萧锦玉吸了吸鼻子,眉间的红痣似乎突然跳了一跳。
她微微垂下眼睑,像是在假寐,又像是默默地想着什么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有脚步声响。原来是珊瑚一跃而上,跳入了车厢。她对萧锦玉和晴儿道:“前面好像是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正在搜寻那日闯入东宫的刺客。”
萧锦玉点点头,却道:“嗯,时辰不早了。此乃是非之地,不便久留。你去跟阿耶说一声,还是尽早绕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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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得了吩咐,再度起行。车轮“吱嘎吱嘎”地再次转动起来,却像是比先前更加沉重了三分。
晴儿还意犹未尽,追问道:“珊瑚啊,那些兵丁抓到刺客了没有啊?”
珊瑚摇头道:“不知道。奴婢担心小姐有危险,不敢离开马车太远。不过……”她瞅了萧锦玉一眼,又道,“场面闹得那么大,若真有什么刺客,只怕吓也给吓跑了吧!”
走着走着,马车驶入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萧锦玉突然叫停了马车。晴儿和珊瑚都一脸不解地望向她。
只听萧锦玉面对虚空,悠然说道:“此处已远离平康坊,贵客这就自去吧!你我前路殊途,奉送一程,不成敬意。往后……还请擅自珍重!”
珊瑚闻听此言,脸色大变,右手悄悄地伸向了藏在腰间的软剑。萧锦玉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就听见脚下车板处传来“嘟嘟”两声扣响,仿佛是对萧锦玉的话有了回应。紧接着,一阵轻微的衣袂之声飘然远去。
晴儿已被吓白了一张脸,手撑着车厢壁,哑声问道:“姐姐,刚刚,刚刚车下有人?”
萧锦玉竖起食指置于唇边,对她摇了摇头。听得四下再无声息,萧锦玉才对晴儿道:“今夜之事,你可要保密哦!”
晴儿瞪圆了眼睛,又是恐惧,又是兴奋。她懵懂地点点头,却不死心道:“保密可以!可是,那人是谁啊?”
萧锦玉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曾经对我有恩的人!这次就算我还了他一个人情吧。此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恩人?谁呀?”晴儿还在追问,可萧锦玉已闭上了眼睛。
她敢肯定,方才一定是那天所遇到的那个蒙面人。因为她明明嗅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股熟悉的沉香水的味道。
一声呼哨,马车继续起行。
晴儿和珊瑚虽不敢多问,但显然还在对刚才的事心怀忐忑,唯有萧锦玉似已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