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旅社吗?”
“请问你们旅社要招工吗?”
“不需要!不需要!”旅社里那位青年一听我是找工作的,立刻就收起了笑容马起了脸,连连摆手说。
旁边又一家旅社,服务台坐着一位胖阿姨,她正和一位老大爷在聊天。
“阿姨,您好!”
“你好!住旅馆是不是?”
“不是,请问一下您们这里要不要招工?”
“……你说什么啊?”
“请问一下您们这旅社要不要招工?”
“我们旅社招什么工?不招不招。”
前边有一家饭店,我走进去。
“喂,老板,你们这里需不需要洗碗工?”
老板正在洗锅,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也不作声,旁边在一个大盆里正洗碗和盘子的妇女抬起头来问:
“是不是女娃娃?是女娃娃你叫她过来,包吃包住三百块钱一个月。”
“不是的,是个男娃娃。”
“男娃娃不要,前几天我们招了一个男娃娃,做了半天就跑啦。”
又一家旅社。
“老板……”
“我不是老板,你是不是住旅社?我们这里蛮便宜的……”
“我不是住旅社,请问一下你们这里要不要招工?”
“招工?”
“对。”
“……你等一下,我们这里那个打扫卫生的前天走了,我帮你问一下老板,看他要不要招一个……”
“那就麻烦你!”
她跑上一半楼梯,站在那里朝楼上喊:“老板……要不要招一个打扫卫生的?”
楼上怎么回答的我听不见,她脸转向我问:“是不是女的?要会做家务。”
“不是的,是男的……”
“男的不要。”
……
我问了几十家,口干舌燥了,找个阴凉处坐下来休息休息,又接着问。
“老板,您这里要不要人吗?”
“什么要不要人?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需不需要人帮忙做事情?”
“不需要!不需要!”
……
横过马路,从一条小街道进去,碰到了一家小服装厂,门口贴着招平车工和杂工的广告。
“你……有什么事?”
“你们这里不是招杂工吗?”
“是啊。”
“杂工主要是做些什么?”
“你以前没做过?”
“没做过。”
“不行,我们要熟练的。”
又有一家服装厂。
“你好!”
“你好,有什么事?”他也戴着眼镜。
“我看到门口招聘广告……你们这里不是要招打扣工吗?”
“是啊,你进来,老板在里面。”
我跟他进去,里面有三个女孩正在忙活,她们每人面前有那么一个机器,脚里踩住的一松,上面那个鸟嘴一样的东西往下一“啄”,就把衣服上的纽扣打好了。
“老板呢?”
“刚刚出去了。”那个戴耳环的女孩子说。
“老板说还要招打扣工的……”
戴耳环的瞟了我一眼,往旁边一让说:“……你打一个我看一看!”
我坐下,脚一踩,那鸟嘴样的东西升上去了,把纽扣从衣服扣眼里塞进去,对好,脚里再一松,那鸟嘴样的家伙“啄”下来,一个纽扣就打好了。
“眼镜”说:“打得好,只是动作有点慢。”
戴耳环的那女孩鼻子一哼,说:“不行!只是有点慢啦?简直就慢得像猪一样!”
咋说话那么难听呢?我气得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说:“你以为你好聪明啦?我还是高中毕业……看你那样子,小学怕还没毕业吧……”
“废话少说,不要不要!你走你走!”
“……什么技术不技术?只要看一眼就会,只不过是一个熟练过程!”我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像你这种女孩子,明儿倒搭钱就没有哪个男人敢要!”
我一出门就跑,生怕她撵来跟我拼命。
终于,我在一家东北饭店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
我转到那里,一问,老板正用火钳夹一个蜂窝煤往炉子里放,他看看我:“是你呀?”
我说是呀。
他可能看我戴一副眼镜,书呆子模样,觉得我不是干那些活儿的料。
我连忙凑上去说:“……我是农村里来的,能吃苦,你放心!”
他脸上有了笑容:“在我这儿干也不会好苦,你只帮忙洗洗碗啦洗洗盘子……”
“一个月好多钱?”
“一个月三百块钱,包吃包住。你如果做得好的话,第二个月给你三百五,第三个月就是四百块……”
“哦!”
“如果只做几天就要走,那就没有工资……”
“你放心,我不会只做几天就走的。”
“那你考虑考虑,想来的话就来吧。”
“老板,那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来?”
“你马上来都可以。”
“好,好!”
我去吴发平那里交代了一下,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还有牙膏牙刷和毛巾,就去那家东北饭店上班了。
“你贵姓?”老板问。
“姓黄。”
“哪里人?”
“重庆巫山的,就是长江三峡那里……晓不晓得?”
“听说过。你文化不低吧?”
“也不高,只高中毕业。”
“高中文化还不高?”
“那你来干这些活儿,不是委屈你了?”老板娘说。
“不……哪里哪里!”
老板的娘说:“文化还蛮高嘛!”
“不高不高。”我说。
“碗、盘子都已经洗了,你帮我把这菠菜洗一洗。”老板说。
我三下五除二把菠菜洗了。
“你动作蛮快嘛。”老板笑道。
“你再去帮忙把客厅里桌子、凳子摆整齐就行了。”
“好。”
老板娘在客厅里拖地板,老板的娘抱着牙牙学语的孙儿转来转去。
我把客厅里桌凳摆放好,就坐下来看电视。
十点多钟,陆陆续续地就有客人来了。开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张桌子两张桌子……后来五张桌子都坐满了。老板炒菜,他炒菜的姿势也像吴发平他们川菜馆炒菜师傅一样,锅上下颠动,菜簸多高,一点儿也不洒到锅外面。我端菜,端不赢时老板娘也帮忙;老板娘收盘收碗,收不赢时,我也帮忙;老板的娘在厨房里洗盘子和碗,洗不赢时我也去帮忙……只有老板的小儿子闲着,在里面屋里床上睡着了。十二点钟过后,客人就渐渐少了……下午一点多钟,没客人了。
“小黄,端菜吃饭。”老板喊。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瘦肉炒胡萝卜、一盘炒菠菜、还有一个酸菜鱼汤,这就是我们的午餐。我忍了又忍才没让口水流出来,吃的时候尽力装出斯文的样子。要知道我好几天都不沾荤了,为了节省开支,而且一日只吃两餐。
“小黄,干得不错!”老板夸我说。
下午三点钟以后,又有客人来了。五点钟开始,客人越来越多,一会儿五张桌子又坐满了,一直到七点多钟。正忙时,老板小儿子也哇哇哇叫着凑热闹,老板的娘就赶快放下手中的活儿去抱他逗他。老板娘又要招呼客人,又要收钱。端菜、添饭、收盘收碗、抹桌子、洗盘洗碗就主要靠我一个人了。
“小黄,把这盘菜端到里边靠窗的桌子上去。”我正洗盘子,老板说。
“小黄,这盘菜端到中间那张桌子上。”我正给客人添饭,老板喊道。
“小黄……”我正抹桌子,又听到老板在喊。他自己已端盘菜进来放桌子上,对我说:“小黄,快点!”
……
七点多钟,天黑了,客人呢才又慢慢少下来。
晚饭桌上多了一位客人,四五十岁,是老板的一个老乡。他喝得醉醺醺的,一手搭在我肩上,对我说:
“……你是聪明人,在这里好好干,吃老板的住老板的,工资可以全部存起来……你听说过那个‘猴子扳包谷’的故事没有?”
“我们那时候读书,小学课本里有。”
“现在小学课本里好像没有了,可惜……真是可惜……我么时候给教育局打个电话,那‘猴子扳包谷’的故事,小学课本里不能没有……蛮教育人的……你千万莫向那猴子学习啊!”
“不会,不会!”
吃完饭,他走的时候还握着我的手摇了又摇说:“好好干……再见!拜拜!”
“再见!拜拜!”
没想到第四天我就被老板炒鱿鱼了。
那天早上,他叫我帮他择芹菜,我不认识芹菜,我把芹菜的叶留下,茎全部扔进了垃圾桶。我们老家是没有芹菜的,不知茎乃芹菜之精华。
老板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以前是个不务正业的江湖上的小混混,有一帮狐朋狗友。那天午后,客人散了,不知什么事他和他母亲发生了争吵,竟然咒骂他的母亲,还把厨房里桌子上一大盆待洗的碗盘筷推翻了……
天黑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干了三天半,早上给我把那么多芹菜扔了,扣半天工资,三天工资就是三十块钱……”
我接过那三十块钱,提上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