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江远行半身跨进方直的单屋，喊了一声“巡街了”，瞥到方直正在浏览一个案卷。
北府虽然只负责疑案要案，但辖内的案卷都会抄录一份在北府留档，以待需要时调阅。方直在看的是几天前金陵大户沈家窃案相关的案卷，江远行的眼睛闪了闪，这新来的捕快鼻子还真灵。
“巡街了。”撂下这句话江远行直接走了出去，方直赶紧跟上。
“巡街是我们北府日常公务之一，每天巡视一次即可，路线随意，几条主要的街道要走过。说白了也就是走个过场，让人知道金陵还有总府在。”穿梭于金陵市井之间，江远行一边走一边解释日常事务。
看方直一直沉默不语，似有所思，江远行站定了，方直走出两步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告罪。
“小直……就先这么叫你，小直，你似乎有很多疑问，我北府内皆为一家，互不藏私，你有什么疑问大可直接问。”
方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已经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中，左右无人。
看方直欲言又止的样子，江远行继续说道：“看你如此为难，你可以随便问三个问题，我保证如无禁忌绝不藏私。”
方直终于挺了挺身子，道：“那位丁大仙？”
听到方直第一个问题竟然问这个，江远行不禁莞尔一笑，答道：“对于这位大仙，我所知并不比你多多少。她名丁灵，是国师手下之人，国师府的人叫他“丁护法”，也是几日前才入北府。名义上是辅助北府办案，实际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也不知道。国师府如日中天，如此安排我自然无法反对。不过这位大仙平时很少出来，几日下来只来时见了一面，还是黑纱覆面。不过既然不妨碍我们办案，也就相安无事。我甚至常常疑惑，这几日她有没有在那屋中。”
“在的！”方直脱口而出，他想起晨间看到那扇黑帘时那种奇异的魔力。
“这与你的家学有关？”江远行好奇问道。
方直：“可以这么说……”
见方直不愿多说，江远行也便不再追问，“那么，第二个问题？”
方直紧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已是满眼的坚毅，豁然开口：“江捕头，周隐是否就是金陵百姓口口相传的盗圣？”
江远行顿了顿，答道：“正是。”
如此直接简练的回答，倒是让方直愣住了，本来预料中的掩饰与辩解、威压与反抗竟然完全没有上演。
江远行道：“小直，你可知自己每月俸禄多少？”
此问让方直有些诧异，不知道江远行想说什么。自己出手大户人家，即使远来金陵，生活琐事也是由跟来的管家一手打理，自己从未关心过薪柴之事，自然答不上来。
“那你每月花销多少？”
这方直倒是听管家念叨过，“在汝南时每月十五两银子左右，管家说金陵物贵，每月要二十两银子。”
江远行嘴角露出淡淡的讥讽：“小直不愧是世家子弟，二十两足够普通百姓人家五年的用度。我北府捕快级别上与锦衣卫同级，为从六品官员，年俸二十两。但俸禄有时发粮，有时发宝钞，有时甚至发红木，一年俸禄真正可用之银不足五两。”江远行似乎是对着方直身上所配玉玦说话：“小直，我来问你，剩下的二百多两银子，你该从何而来。”
看方直憋红了脸，江远行掸了掸袖子上的微尘，道：“你不用着急，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只是并不是谁都有方家这么大个靠山可以吃穿不愁，很多平凡之人，光是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了！“
顿了顿，江远行继续道：”小直，我再问你，你之前所当差的汝南府上下可有贪墨？”
方直结结巴巴：“捕快办案……却有收过礼钱，但是我从未拿过别人一丝一毫！”
江远行道：“这我倒是相信，我告诉你，我北府上下，自我接手后就从未拿过别人一分一毫，你信是不信？”
方直愣在那里，隐约猜出了江远行话中的意思。
“只是我们当差也需要吃饭穿衣，俸禄远远不够，只能自己想办法。既然有大户悬赏要犯，我们便帮他们缉拿，赚这一份辛苦钱。至于捉到后他们能不能看得住，就不是我们管得了了。”
依方直向来所学，江远行所说绝无道理，偷就是偷，骗就是骗，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似乎又无路可走。正苦恼间，一道亮光照亮了头脑，发现了其中的漏洞：“江捕头说只拿缉拿之钱，为何沈家珍藏的盐契都被盗了去，这恐怕和捕头所说不符。”
江远行沉吟不语，脸上掠过轻微的苦涩，良久才道：“那是私人恩怨……”说罢朝前走去。
方直看江远行不愿再答，便也不吭声地跟上，自己似乎辩赢了，但是胸中却闷闷地。
两人沉默地穿梭于金陵市井之中。
未多久，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条街市，此地已近北府辖地的边缘，再往南就是南府辖地，左近百姓云集于此购买生活所用，小商小贩摆摊列于两侧不停叫卖，好不热闹。
突然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被轰雷一般的呐喊盖了下去：“小贼，不要走！”
这声音江远行熟悉得很，刚想出手，旁边的方直已然冲了出去，前面的一个粗布葛衣的男子在前方疾驰，带起身后一片鸡飞狗跳，再往后是两名官差紧追不舍，男子慌不择路，只顾看后面的官差，却不想前面冲出一人一只手抓向自己肩膀，左腿横扫，瞬间便被制服按在地上，想反抗那只压在肩上的手却像是钳子一般压在身上。
世界安静了一瞬，被打扰的闹事顷刻间便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带头追捕的官差这时已经来到跟前，开口轰隆隆的：“老江，这是你手下的人吗，好俊的功夫，就是有些面生。”
江远行摇摇一叉手：“老孟，这是今天刚刚报道的捕快方直。方直，拜见南府孟捕头。”孟笙见过礼，只见来人骨骼粗壮，一把乱糟糟的胡子直直的伸向各个方向，好像拼命要逃出这幅脸面，不禁有些疑惑，此人面相粗豪，竟能做到与江远行平级，侦案查疑这种细致的差事不知是如何做的？
孟笙接过葛衣之人，把他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公然在我的地盘上偷东西，是不是不想活了？”
江远行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老孟，算了，赶紧带回去吧。”
孟笙这才从地上拉起葛衣之人，交给手下，拍了拍江远行的肩膀：“老江，今天的忙我先谢过了，日后有什么帮忙的直说。”
说到这里，江远行眼睛亮了亮，道：“说到帮忙，最近却有一事需要孟兄指教。听闻孟兄是边军出身？”
孟笙：“在北境当过几年兵，怎么？”
江远行：“孟兄今晚可有时间，我请客，咱们喝一杯。”
孟笙哈哈一笑，方直只觉耳边在打雷一般：“老孟，你会有钱请客？不会又是那些小酒肆吧。算了算了，今天你帮了我，我做东，花满楼我们喝两杯。”
江远行露出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