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城，妖主阁。
夕阳余晖照耀下，一处古朴的宅居内，一白发老者躺在躺椅上吱呀地晃个不停。他的脸上盖着一张蒲扇，看不清是否清醒或睡着。
躺椅旁边还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已经凉掉的茶水。
“笃笃——”
缓和的敲门声响起，躺椅略微停滞一下，随即继续吱呀个不停。
叶葵推开门，缓缓走到叶通天旁。
“师父，打扰了。”叶葵叹了口气，还是先向叶通天打了个招呼。
“嗯，说吧，我当你多少年的师父了，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想说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叶通天打了个哈哈，蒲扇下的面庞写满了沧桑。
“瞒不过师父啊……”叶葵苦笑一声，旋即正色道，“我想，他还有很多秘密吧？”
他，指的自然是涂不斩了。
叶葵不觉得他的放荡不羁是天性。隐藏在他近乎完美的掩饰下，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躺椅停止摇晃，叶通天挪开脸上的蒲扇，双目微阖。或许叶葵并没有注意到，叶通天的满头白发中，竟出奇地夹杂着数根黑发。
……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满头黑发，身子硬朗的叶通天大踏步走近围在一起的妖族少年，双手轻轻一握，骨节咯咯作响，“胳膊腿断了是小事，要是落得个终身残疾，那可就不好喽！”
“哪来管闲事的？”一名青年转过身来，狠戾的脸上写满了杀伐。
“怎么说呢，打一群比自己年龄小的，还挺不好意思的。”叶通天摸了摸鼻子，在他们面前站定，“不过你们欺负的是我家的人，那就不一样喽。”
“看来你是非要管这事儿了是吧？！”为首青年脸上满是不耐烦之色，给一个小弟抛了个眼色，他便立即抄起一根木棍砸向叶通天。
“轰——”
木棍还未落下，叶通天保留着单手出拳的姿势，空气中残留着强横的妖气震荡。手持木棍的青年，早已被轰到一处残垣断壁之中。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那十几米的距离是怎样被叶通天缩短，以及那一拳的威力，是怎样轰碎了那名青年的四肢百骸。
但他们现在很清楚一点，他们摊上事了。
“跑！”为首青年甚至还来不及看那个倒霉蛋一眼，脚下就好像踩了风火轮一样。
叶通天叹了口气，收起拳头，看了看还处于懵逼状态的一众青年，“还有谁？”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差点把他们吓得给跪下。
叶通天无视做鸟兽散的他们，自顾自的扶起地上的小女孩，“大小姐，现在可不太平，以后出来多带点手下。”
“师傅……”年幼的叶葵噙着泪，目光转向一禺，“救救他吧！”
叶通天转头一看，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可能已经凉掉的尸体。
那正是因为出手解救叶葵而被打到濒死的涂不斩。
叶通天皱了皱眉，走到他身旁，意念凝符，附着在他身上。
“你先把他背回去，我去找能救他的药！”妖命关天，叶通天不容耽搁，暂且给他贴了一道保命的符箓。但是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嗯，咳咳……”
周身的寒冷让涂不斩蜷缩成一团，但是身上的淤青却时刻折磨着他。一股清凉贴在额头上，无神的瞳孔缓缓聚焦。
“你醒啦？”
入目，是稚气未脱的少女，以及宽敞的帷幕和天花板。
“……你……咳咳”
涂不斩想开口说话，但是他忘记了在救叶葵之前就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先别说话，我喂你喝点水。”叶葵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桌子旁，倒了杯平时叶通天喝的茶，正欲转身，背后却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唉呀，都说了让你别动了！”叶葵皱着眉嗔道，但还是十分耐心的把涂不斩给弄到床上去，“喏，喝吧。”
茶水润喉，涂不斩微微阖目，一会儿便再次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华，“这是哪里？”
声音还是有些嘶哑，但至少语言很连贯了。
“当然是我家喽。”叶葵理所当然道，“你就放心养伤吧，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涂不斩问完以后便再次把眼闭上。而叶葵则只当他是想休息，蹦蹦跳跳的跑去告诉叶通天他已经醒了的好消息。
叶葵离开后，床上的涂不斩突然睁眼，诡异的光华流转，最终趋于黯淡。
“居然一样呢……”
……
“嗯，资质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叶通天两指扣在涂不斩的手腕上，一边把脉一边检查他的资质。
“怎么个好法呢？”叶葵眨着呆萌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正在休憩的涂不斩——为什么这家伙脸洗净后比她还白？好想掐一掐~~
“他的七脉二十八窍，已经全部开通了！”叶通天收回手，叹了一声。他自己在这个年纪，也仅仅只能开启四脉而已。
“什么？那他不就能施展妖技功法了吗？”叶葵十二万分的诧异，妖修的七脉二十八窍全部开通，那就相当于是二环的实力了。
“按理说是没问题，但是我感觉他的本源妖气十分稀薄，就好像是最近才开通的一样。”叶通天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涂不斩身上，这小子拥有极高资质，按理说妖力峰值也绝不会低，怎么会沦落到成为一个街头小乞丐呢？
“最近……才开通？妖不是生来就有妖气吗？”叶葵更加疑惑了。
刚刚出生的小妖不具备妖力，但是作为象征的妖气却是最精粹的。
“他不会是个人族吧？”叶葵戳了戳涂不斩的胳膊道。
“不会，七脉二十八窍，人怎么会拥有？”叶通天摇了摇头，转而又叹了口气。
“那师傅，我们要把他留下吗？”叶葵眨巴着星星眼，巴巴地看着叶通天。
“你想留就留呗，反正人是你背回来的。”叶通天甩手就把锅扔给了叶葵，“下次他醒的时候，问问他的名字，我好确定身份。”
“嗯嗯。”
……
“欸，你叫什么啊？”叶葵趴在床沿，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淤青和污泥之下，竟生得如此一张连女人都羡慕的脸，苍天不公啊！
“没名。”少年淡漠道。
“哦，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叶葵开始打起小算盘。
“不好。”
“……”
你这样会没朋友滴~~
“那，你家在哪？你还有亲人吗？”叶葵开始查户口。
“……山，应，该有吧。”少年脸上闪现一丝犹豫和困惑。他好像忘了那个地方，那里还有他的寄托。
“什么山？”叶葵追问道。
“啊，我不知道！！”涂不斩突然痛苦的抱住头，以其为中心，一股混乱的威压四散开来，叶葵险些被震开。
“怎么了？！”叶通天破门而入，抬手一张定身符让他冷静了下来。
……
“小子，你愿意留在叶家，做我徒弟吗？”正室内，叶通天肃然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已经养好伤的涂不斩。穿着一身月白色袍子，头顶桀骜的散发，唯独缺了腰间两柄不斩刀。不过即使没有刀，那种洒脱的气质依旧由内而外的生出。
“我……勉强愿意。”涂不斩有些无奈的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在叶家蹭吃蹭喝三个月，他就是卖身也还不起~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刚刚到那个地方时，也被一个人，不，一个妖坑的只剩下一身衣服……
“好！三叩九拜之礼就免了，徒儿你放心，有为师在，你在叶家绝对不会吃亏！”叶通天仰天大笑，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
“……”
这怎么感觉不像是认了师傅，而是……认了大哥？
不过不管怎样，好歹也在这里立稳了脚跟。
……
“喏，徒儿，把这两本书看看，一年以后我要验收成果的！”出发寻找材料前，叶通天顺手甩给他两本古籍。
“什么书得要我看一年？您老人家回来之前我肯定就能弄好！”涂不斩打了个哈欠，大致瞭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别处。
“哼，说大话打打草稿。回来之前你要是学不会皮毛，就等着屁股开花吧！”叶通天哼了一声，随即背着行囊出发。
被涂不斩扔在角落里的两本书，封面上分别写着这样的篆体：
『混妖元』、『妖灵帜』
第一本《混妖元》，主要记载了妖史上的一些奇闻异事和特殊的修炼功法。不过叶通天让他学的肯定不是这些。涂不斩大致翻了翻，发现上面都是些故事之类的，很像是从妖史里面截取的片段。他也不知道叶通天给他这本书干嘛，干脆先翻下一本。
《妖灵帜》要比上一本要好理解一些，主要记载的就是叶通天最得意的通天符箓。可以说妖灵帜记载了大部分的通天符箓，一些不适合涂不斩修炼的，也早已被他画上红线。而除了符道之外，这上面还记载了一种特殊的体系——符阵。
以符为阵基设立的阵法，被统称为符阵。符阵的消耗要远比一般的困阵杀阵要大，但是效果却也比它们大。符阵并非由叶通天首创，但是叶通天精通天道箓，他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地改良，使得符阵的威力大幅增加，这本妖灵帜，便是早年他和一些好友一同编纂的。
“符阵？有点意思哈！”涂不斩抬手翻出一张普通符箓，开始操练妖灵帜……
……
“师傅，我刀断了！”涂不斩晃了晃手中的刀柄，断刃处明显可以看出这柄武器是硬生生被妖力震坏的。
“你小子真是个麻烦精，浪费了多少好钢？！”叶通天虽然语气忿然，但是却也没有真的生气。叶家提供给涂不斩的武器，基本上都承受不住他的一次性妖力全部莹灌，最后都成了废铁。看来，是该给他弄个好武器了……
“我去趟妖王殿，你好好修炼，把两本书弄熟，还有，不准欺负叶葵！”叶通天命令道。
“哎，好嘞！不过去妖王殿干嘛？”涂不斩疑惑道。
“哼，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呃，又是这样的说辞……”
每次叶通天出远门，总是说去寻找炼器和画符的材料，还不让其他人跟随。以致于叶葵和涂不斩都不知道他到底去干了什么。
这次去妖王殿，叶通天还是去寻找材料的。
……
“叶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覃深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妖修，这家伙不是说以后游山玩水，不再过问朝政了吗？
“欸，还不是为了那个不省心的徒弟！”叶通天叹了口气，抓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良久才咽了下去，“啧啧，覃老弟的眼光还不算坏。这茶不比红叶城的差呢！”
“你什么时候又收徒弟了？”覃深不觉得叶葵会是叶通天说的那个不省心。
“不久前啊，资质还可以。”叶通天随意的说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你这儿有陨铁吗？”
“殒……陨铁？我倒是有一块。”覃深谨慎的盯着叶通天，这老家伙以前可没少割他肉，这回不知道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嘿嘿，我那徒弟想要把顺手的武器……”
“不可能！”覃深慌忙后退，“用陨铁造器？这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他要什么我给他造，陨铁你别想了！”
“真的？按照他的妖力峰值，对比一下，嗯……能在化锋爪下扛个十几息，这种器能造吗？”叶通天品着茶问道。
“化锋爪……十几息？你在开什么玩笑？！”世人皆知权霁的化锋爪可以化去一切神兵利器的锋芒，内部真压区更是所有器（除仙器）的克星。
“没开玩笑啊，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就你珍藏的那块陨铁有的一拼了。”叶通天放下茶盏，从怀里摸出几张金光灿灿的符箓，“我也不是白拿，用这些通天箓换，如何？”
“这……”覃深有些犹豫了，叶通天出手交换的，必然是他能做出来的最顶尖的符箓。
叶通天出手的最顶级的通天符箓，一张相抵一位六七环强者的一击。
符箓这东西吧，虽然是十分让人肉疼的一次性消耗品，奈何杀伤力大啊，总有些有钱的财主会买点防身。（当然，以覃深的地位和修为也用不着这么做，他要通天符箓纯粹是为了研究。）
“哎，罢了罢了，就当我做个赔本买卖吧！”覃深一脸肉疼的取出那块仅有拳头大小，黑不溜秋的陨铁。
“嘿嘿，我代我徒弟，还有我，多谢你啦！”
——
“喏，接着。”
叶通天要给涂不斩什么东西，一般都是扔的。也不管东西有多贵重。这次也是一样。
“欸，这是刀吗？师傅你又拿废铁坑我？”涂不斩将双刀抽出鞘，对着锋芒照了照自己的脸。
反光还不错，就是不知道硬不硬。
“此刀，不斩妖，不斩人，故曰：不斩刀！”叶通天正色道。
“不斩刀？竟然一样呢……”涂不斩似有似无的喃喃道。
“什么一样？”一旁的叶葵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涂不斩摇了摇头，随即双手紧握双刀，妖力全部一次性灌莹进器内。
不斩刀发出刺目的光芒，无形的锋芒爆鸣四散。涂不斩诧异地看着手中的武器，眼底尽是惊喜。
“师傅，你终于靠谱一回了！”
“我以前就很不靠谱吗？！”
“嘿嘿，多谢师傅啦！”
“哼，臭小子别太得意忘形，赶紧认主吧！”
“得嘞！”
……
从那以后，那个穿着月白色袍子，头发好像几百年没洗，腰间别着双刀的妖就成了红叶城最鲜明的形象。没有妖不认识他，因为他是在太能浪了，隔三差五的偷鸡摸狗，虽然最后都会被发现，然后赔着笑脸还回去，叶通天却也没有说他什么。
……
是夜，皎洁的月光洒遍妖界土地。一个刺眼的身影飞快略过高耸的城墙，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呵呵，此地不留我，且出去浪个几年再说！”涂不斩放倒前来刺杀的死士，阔步走出叶家大门。
步伐健稳，大步流星。墨色的发和玄色的袍子相互映衬，腰间沾血的不斩刀平添几分戾气。
“哦对了，这东西在这儿就是个祸害，我暂且替你们保管好了！”涂不斩冷笑一声，看了看掌心的银色妖主令，彻底离开了红叶城。
房间内的烛火燃了半截，一身素衣的叶葵看了看摆放在一旁的喜服，撇了撇嘴。
叛走那日，正是成亲之日。
叶葵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起身来到桌旁，碾墨铺纸……
『师傅，他走了。被逼走的。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走呢……』
『师傅，你要是能收到信的话，那就赶快回来看看吧，万一他敌不过那些死士呢……』
『师傅，他穿黑色的衣服了，是第一次，看起来有点吓人……』
起身，烧信。
叶葵汇聚妖力于双手，将喜服撕碎成一地血红……
似乎从未有人注意到，从涂不斩来到叶家的这些年，叶通天的衰老速度似乎和人族无异。短短数年时光，一头黑发已然银丝斑驳，越来越多的皱纹也在他脸上安家落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