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俭在枣树正对的那个院子前停下,屈指扣门。
门是木板拼接的,隔着缝隙可以看到并排三间屋子,两棵高过屋檐的槐树。
院子打扫得很干净,有个五六岁的小童正在槐树下逗虫子,有炊烟从左侧屋子上的烟囱里冒出来。
门扣了三下,一个身穿深蓝色衣裙的妇人出了厨房,匆匆走了过来。
她隔着门缝往外一看,见是一个高大威猛的陌生男人,手里又拿着刀,一时脸色都白了。
她没有开门,提了声音道,“夫君不在家,家中无人。”
“大嫂有礼,在下隶川长威镖局镖师周俭。有人托在下送样东西过来。大嫂只需开门收下即可。”
周俭抱了抱拳,将单据从门缝中递过去,“这是镖单,请大嫂过目。”
妇人迟疑了下,接过单据。
她识得些字,见上面写着长威镖局字样,落着周俭的名。货物名称一栏写着姚子权重物,数量标了个一,镖利写着百两白银。
其他信息一扫而过,“姚子权重物”五个字妇人却看了又看。
姚子权正是她的夫君,难道是夫君托镖局捎了什么重要东西回来?
妇人连忙将门打开,急切地问道,“可是我夫君让你来的?他怎么不回来?他在哪里?他可还好?”
周俭摇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拿出一块朱砂印泥,让妇人按下手印,以明证确实收到了货物。
妇人见周俭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只得按了指印,收了东西。
东西还有重,她下意识地附耳过去摇了摇,想大致判断下里面是什么。只听得轱辘几声响,又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她一下子愣住了,木匣子差点脱落在地上。
周俭冲她又抱了下拳,便转身出了院子。
刚走开没多远,就听到一声直了嗓子的尖叫声!
他活那么大从没有听过那样的尖叫,那是极度惊慌极度恐惧下才能发出来的。
他甚至能想到,那一瞬间发出尖叫的人,必是瞪直了眼、张直了嗓,悲惨到了极点。
他脚步顿了顿,而后快步去了。
村子里的人都被尖叫声吓住了,很快潮水般的涌向了那座小院。
就见妇人瘫坐在地上,仍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没回神,一旁的小童惊惧的大哭着。他们面前有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装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那人头头发蓬乱着,眼睛大张着死不瞑目,血迹斑斑中仍不难辨认,这颗人头正是姚子权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等好几个孩子哭起来后,大人们才惊醒了一样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有的直接抱着孩子跑回了家。
妇人嗓子口吼喽一声,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眼珠一翻回了神来。
她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围观的人都不由唏嘘。
末了,一位老汉站了出来,让两个年轻人将木匣子先挪开,又让两个婆子来搀妇人。
其中一个婆子抹着眼泪道,“兰英,你先别哭,小牛吓着了,我们进屋再说。”
兰英任由他们搀着往回走,突然她就停下了。她挣脱两个婆子,“噗通”一声对着老汉跪下,“七爷,我夫君死的不明,他死的冤啊!”
七爷也红了眼眶,重重叹了口气,“兰英啊,子权出去也有一些日子了。你可知道他得罪了谁?”
兰英摇头,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
“夫君从不多讲外面的事,但他一个小贩,又能得罪谁?谁人这般狠辣,竟将我夫君残忍杀害!”
她的眼神猛地一厉,“七爷,我夫君的人头是长威镖局的周俭送的,谁让他送的他必然知道!”
七爷也明白过来,“你放心,我这叫你五叔带人去一趟,必问了话来。”
眼前情景微微一漾,再清晰起来时,就见眼前出现一座极为气派的青石门楼,两旁院墙足有一丈多高,门口蹲着两座石狮子,很是威严。
抬头一看,门额上四个大字“长威镖局”。
台阶前的青石地面上,最中间一块磨得极是光滑,上面刻着些字。
五叔认字不多,只看出“一”、“二”、“三”、“不”、“人”几个字。
他在门口望了会,有个杂役上来询问,“干什么的?”
五叔忙道,“我们有事找长威镖局的周俭。”
“要找我们少当家的?”杂役从上到下将五叔来回打量,末了笑道,“稍等。”
“好好好。”五叔连声应下。
果真没等太久,他被请进镖局,让到一间屋子里坐了。
上了酒,端了点心,照顾得很是周到。
这完全是五叔没想到的,他出身偏远村子,出门的次数有限,人又老实,立刻就有些坐不住,东西自然也不敢碰。
杂役笑着看他,也不多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周俭就来了。
他招呼五叔坐下,自己亲自斟了两碗酒,一碗推到他面前,“这位大叔第一次来,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来,喝酒。”
五叔忙摇着手又站起来,周俭虽然看上去不是恶相,人也客气,但他还是有些不安,搓着手道,“这位大人,我这次来是有事要问大人。”
周俭也就将酒碗放下了,“请讲。”
“是这样,”五叔咽了口唾沫,“大人前几天是不是去过我们歪枣村啊?”
“是去过。原来大叔是歪枣村的乡亲。”
周俭抱了下拳,心里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是这样,大人送的东西是我侄儿的人头!”
五叔一下子激动起来,也忘了紧张,“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请大人告诉我,将人头送到你面前的人是谁!是哪个天杀的这样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竟是这样。”
周俭也站了起来,他比五叔高出不少,看过来的目光就有些居高临下,声音也比刚才沉不少,“大叔找到我镖局门前,就没看到脚下那几行字吗?”
五叔一愣,“有些字不识得。”
“不识得我说给您听,您听好了。我长威镖局祖辈起就讲究个‘三不问’,一不问雇主身份,二不问所押何物,三不问后续牵扯。”
周俭见五叔还是一脸茫然,接着道,“您老远跑来不容易,我实话跟您说。送东西来的雇主我们从不打听,所以那人姓甚名谁、作何勾当我确实不知。再者,镖单还在我手里,当时那位大嫂是摁了指印的,那于我来说,到这这件事就与我、与长威镖局再无干系。”
“大人,您可怜可怜我那侄儿身首异处,可怜可怜他留下孤儿寡母孤苦无依!老天在我侄儿被杀时闭了眼,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见见天日吧!”
五叔说着悲从心来,就要给周俭下跪。
周俭一把将他拉住,让他站稳了,吩咐一旁的杂役道,“你领这位大叔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
说着,不再听五叔说什么,跨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