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有个早市,但多是卖菜果日用的,稀奇的东西自是没有。
他便进了庆州城。
城里好东西自然多,但他又不得不面临一个窘状——银钱有限。
最后逛了一圈,觉得一把青玉石簪不错。
付钱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他一个下人给小姐送簪子怎么说都不合适,便又放下了,只给母亲买了一对赤金耳环。
他不由有些泄气,挤着人群往回走。
这时有人敲他肩膀,回头一看是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手里晃着把扇子。这人看着面善,但细想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哗”的一声将扇子打开,笑道,“张管事,你不认得我了?”
张有全脸皮一红,“阁下是?”
“哈哈,我是府里的食客,之前员外摆酒宴,我还不小心泼了你一身酒呢。”
张有全这才想起来,“啊,原来是先生啊。”
他知道府里收留了不少食客,其中有游散道人也有杏林高手。平日里宋员外对他们很是客气,连带着家里的仆人随从见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
这位先生他不知道名字,但确实是在府里见过的。既然对方不说名讳,他自然不能强问。
那食客问他,“张管事进城采办?”
“不是,就是来逛逛。现下就要回了。”
“天还早着,张管事何故这般匆忙?我有个远游的朋友今天回来,说是带了不少稀罕物件,我正要去开开眼。奈何喝不得酒陪不到那位朋友,还想着让管事陪上一陪。”食客说着失望的叹了口气。
张有全却眼睛一亮,“有稀罕物件?”
“那是自然,他云游天下,好的就是那口。”食客看出他的心动,拉着他往酒馆就走。
进了一间厢房,就见桌前坐着一位道人。
一身道袍,旁边放着一把剑,胡须留到胸前,年轻虽轻却一副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模样。
不过更吸引张有全的是桌上放着的一盆花,那花不过一掌高,上面只开了一朵花,花仅有三瓣,却一瓣一个颜色,稀奇至极!
他的眼睛扎上去就拔不出来了。
道人看出来,笑着对食客说,“子初,你带来的朋友跟这花有缘啊。”
食客大笑起来,“既然如此,你可舍得忍痛割爱?”
“哈哈,”道人直接将花推到张有全面前,“给给给,拿去!拿去!”
张有全自然不收,食客却拿扇子挡住他推拒的手,“诶?管事就成全了他吧,他才好广积德行,得道成仙啊。”
张有全推拒不得,心里也着实想要,便倒了满满一碗酒,站起来敬那道人,“道长,我敬你一碗!”
“好!”道人也满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这下可谓宾主尽欢。
张有全连喝了三碗,一张脸涨得通红。
道人还要给他倒酒,被食客拦住了,“我看差不多也可以了,你放开了喝,十个人也陪不住。管事回去还有事办,莫误了他的事。”
道人这才作罢。
吃喝差不多了,张管事抱着花与两人道别,下楼的时候偷偷把账给结了。
回到宋家,他让人找了秋妈妈来,把花交给她。
秋妈妈见了三色花也是惊叹不已,笑着道,“小姐见了肯定欢喜!有全啊还是你想的周到。”
张有全见母亲开心,心里也开心起来,得了夸奖更是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而谁知仅一夜之隔,就出了事。
他被宋员外见到大厅里审问,听到三色花上有邪术整个人都傻了。
宋员外恨道,“你说你不知情,那你可知送花的道人是谁?那个自称是府上食客的又是谁?”
张有全摇头,对方没说,他便没有询问,此时只能一问三不知。
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听那个道人称食客‘子初’!”
“子初?府内根本没有叫子初的食客!”
“老爷,‘子初’或许是他的字或者号,因为前几天家中设宴他还泼酒到我身上!绝对错不了!”
宋员外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就让人偷偷带他到偏院,一个食客一个食客的辨认。结果见完了一圈下来,并没有找出那人来。
这个时候叫了青的食客进来,在宋员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下一刻宋员外就勃然大怒起来,指着他骂道,“你这畜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把那腌臜想法打到我女儿身上!”
他拔出了刀想要一刀砍下去,可又想到了秋妈妈,只得把怒气硬生生咽下,再也不看张有全一眼。
“你走吧,再也不要踏进我宋家一步!”
张有全浑浑噩噩的出了大厅,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还是一眼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母亲。
母亲失望痛苦的眼神一下子刺痛了他,他“噗通”一声跪下,急忙解释道,“娘,我没有......”
秋妈妈却避开了他那一跪,冷着嗓音道,“你不要喊我娘,我当不起你的娘!”
“娘!”他跪行着去抱秋妈妈的腿,又被她避开。最后直接背过身,不再看他。
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了。
从儿时起被压在心里的一个噩梦成了现实,母亲真的不要他了!他再等不来他的母亲了!
眼泪也忘了掉,他喃喃道,“娘,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秋妈妈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可这不及她内心的失望和恼怒,刀子一样的话脱口而出,“你去死好了,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张有全愣愣的没了动静,他脑子里被母亲最后的话占满了,一遍一遍的回放。
他僵硬的站起身子,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荷塘边上。
他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被原谅了。
“噗通”一声,他跳进了荷塘里。
密密匝匝的荷茎挡住了他下沉的路,他就双手拉着满是刺的荷茎,一点一点往下爬。
他要母亲原谅他,他不要失去母亲,他不要母亲失望,不要母亲伤心。
他要做母亲的乖孩子。
最后一丝气息用尽,冰凉的水从鼻子、嘴巴往身体里灌。他的身体越来越沉,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难受,他能感到鼻血正在往外喷涌,他能感到自己正在迎接死亡。
娘,你肯原谅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