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天下险,最险是华山。
这一日,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到得傍晚,那万仞深谷之上,茫茫夜空中,已飘起了一片片鹅毛般大的雪花。
风雪黑夜,本当人迹绝踪之时,险峰绝谷,本是人迹罕至之处。
可此时,在这深谷的峭壁边,只见有个人伸出三根手,钩在崖壁上,身子却悬在半空。
此人以三指之力,支撑全身,凭临深谷,武功之高,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新儿,你瞧,那边有个人好奇怪啊,他为什么悬在空中?”
“他凭三根指头凭空而立,武功可高得很啊。不过,他的样子确定好奇怪,好像,好像一条狗啊。”
“呲。你从来就会打趣人。”
洪七公自卸任丐帮帮主以来,走遍大江南北,尝过了天下美食,偶尔见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济困,杀恶诛奸。
数年前,川边五丑中的第二丑在广东滥杀无辜,害死了不少良善,被他撞上。
洪七公嫉恶如仇,暗地跟踪,要等他五丑聚会,然后一举屠绝,不料这一跟自南至北,千里迢迢,竟跟上了华山。
其后洪七公偶遇欧阳峰,十数年未见,两人相斗之下,竟尔仍是不分胜负,此时欧阳峰逆练九阴真经,已是疯疯癫癫,两人久争不出胜负,便约定每年的同一时候,必到在这华山之上,比一次武。
这一年,洪七公又于数年前相遇之日,早早的上了华山相等。
他生性慵懒,又知欧阳峰疯癫,往年里,一连等上他好几天也是有的,因此便挂在这悬崖显眼处,闭目养神起来,如此一来,欧阳峰若上来华山,必能轻易找着他。
大雪夜中,洪七公忽听到有人讨论他,便转头看去。
入目处,漫天雪花弥漫中,一位白衣少女斜抱长剑,站立在峭壁尽头,只见她伸出秀手,整理旁边飘拂过来的发丝。
洪七公这才注意到,这位白少女竟是倚着一位灰衣男子,俏立于疾风暴雪之间,脸上洋溢着安逸、喜乐的神情。
那灰衣男子回过头来,凝目对视白衣少女,伸臂把她环入怀中。
洪七公暗自感到奇怪,茫茫大雪之中,自己何以会没有看见那灰衣男子,反而被那白衣少女的所吸引。
见她二人凝目对视,在那一刹那间,洪七公几乎感同身受,浑然忘了世间的一切愁苦和哀伤。
洪七公悬挂在峭壁上,隔着大雪仰望,但见他二人衣袂飘飘,姿态端严,宛如神仙中人。
洪七公向来侠义当先、心胸阔达,这时见了他二人这般风姿,猛然间竟觉得数十年破衣烂衫,似有不妥,再望向那白衣少女的盛世美颜,竟有一丝自惭形秽。
但他已是风烛残年之人,这些微妙的情绪只是在心中一闪即过,他听那灰衣少年赞他武功高,又说他像条狗,那少女却毫不在乎,眼中只是那灰衣少年,跟他打情骂俏,心中竟也不甚气恼,但却想逗逗这两个瓷娃儿。
他突然间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鸣响,手指一捺,已从山崖旁跃上,厉声问道:“小娃娃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面骂我老叫花。”
却说张惟新与小龙女困于古墓,明教中人见他独身上终南山后,十数日间,竟然了无音讯,惊得石敢当报了凤翔路的香主,香主纠结教徒,大举攻上终南山,幸亏张惟新恰好出墓,方才制止了这一场血斗。
时值金国新灭,蒙古势胜,张惟新只得令教徒暂且隐藏,一面修习武功、选拔干才,一面召慕天下豪杰、壮大力量,忽忽数年,渐渐的,法王、散人、旗主的空缺,已经补充得基本整齐了。
小龙女性子清冷、喜静,跟随张惟新四处闯荡,实在苦不堪言,张惟新正事一完,便立马带她重游古墓,两人一连住了十数日,教中传来讯息,大侠郭靖要在襄阳召开英雄大会。
张惟新暗自思量,明教若能得到武林中人相助,驱逐蒙古,恢复中原之事将大有可为,便意欲前往。
小龙女自是要陪他一道的。
恰好遇到教中凤翔香主为蒙古高手所伤,两人便不从汉水南下,下了终南山,却先至关中。
两人到时,香主已经过逝,张惟新想起自己新任教主,威势、恩信未著,受困终南古墓之时,他误以为自己折在全真教,曾率数百弟子打上去要人一事,心中伤感不已。
张惟新按威信、武功,在凤翔路教众当中选拔人才,把副香主升成香主,石敢当以屡立大功、凤翔路年轻辈中第一高手,众望所归,升任副香主。
张惟新以凤翔香主之死,恼怒于蒙古,下令中原明教教众暗备刀兵、粮草,待天下英雄大会之后,听其号令,起兵逐蒙。
张惟新诸事吩咐已毕,见华山近在身侧,小龙女又游性大起,便与她夜登华山,却不想,竟然遇见了洪七公。
张惟新见此人的武功之高,显然已达当世绝顶,又自称老叫花,心中已经知道他是洪七公。
张惟新有意逗他,故意当作不认识,道:“你穿得破破烂烂的,全身上下加起来,恐怕也吃不了一顿饭,那自然是只能讨饭吃了,讨饭吃,自然就是叫花。你年龄已大,我只称你叫花,恐怕不妥,‘老’者,敬称也。所以我得叫你老叫花。”
洪七公道:“不对,不对,你刚才不是骂我‘老叫花’,你若是是骂我‘老叫花’,我老叫花本来就是‘老叫花’,怎么会跟你小娃娃生气,你刚才是骂我……”
张惟新笑道:“我骂你什么了?”
洪七公一怔,道:“好小子,你这是在跟老叫花抖机灵呢。”
小龙女道:“新儿,你们在说什么老叫花老叫花的,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张惟新道:“这位老叫花大是没有道理,我叫他老叫花,他竟然以为我是在骂他,所以他要跟我争执。”
小龙女道:“你叫他‘老叫花’原是没有错的,他要跟你起争执,是他不对。新儿,我看他年纪很老,穿得又破,本来有些怜悯他,可是他人不老实,咱们不必睬他,这便走吧。”
张惟新道一声“好”,扶了小龙女的腰,转身就走。
洪七公一辈子行侠仗义,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赞他一个“好”字。
可想不到,临到老了,一个年轻美貌、天仙般的少女,竟然说他不老实,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洪七公当即动手,就要把小龙女留下来,非得把这件关乎老叫花终生声誉的大事,说个明明白白、透透澈澈不可。
张惟新听风辨位,即便是在这风雪交加之中,也听得清晰,见洪七公一爪抓向小龙女肩头,回手就是一掌,劲气直朝他胸膛冲去。
洪七公本以为自己一抓之下,虽只用了三分的力,也必然得手,却想不到那个灰衣少年随意的反手一掌,劲气迸射而来,若不是自己躲得快,几乎被打中胸膛。
洪七公心中大感惊奇,实在是想不出这是谁家的少年郎,观其内功路数,既僧又道,却是看不出端倪。
小龙女身子挨着张惟新,感觉到他心中微气,扯了扯他的衣角,道:“咱们这就走吧。”
张惟新正要搂了小龙女,正要离开,忽然一个怪人从雪中飞出,从两个正前方直冲而来。
洪七公大叫一声:“老疯子,不可。”
来人正是欧阳峰。
他跟洪七公约定比武,但自己疯疯癫癫,总是记不住时间,直到此时方才上得山来。
欧阳峰一见洪七公,哪里还管那么多,立马就要跟他相斗,嫌张惟新、小龙女站在二人中间碍事,他是个疯子,哪里管那么多,只要痛快,当即运起神功,掌力直朝二人袭来。
张惟新武功盖世,又是明教教主,少年人心高气傲,那是常有之事,此时恋人在旁,那更是半点脸面必争的,哪里肯容让。
小龙女向来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对我坏,我对你坏,此时见一个老头突然中雪中蹿出,半句招呼不打,就朝自己二人施掌,心中早已经生气,便道:“新儿,好好教训他一顿就是了。”
她终究是本性善良,知道张惟新对敌狠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往往最狠、最毒的招,常常取人性命,绝不容情,因此便事先嘱咐于他。
张惟新道:“好。”
话音刚落,身形已在七八丈之外。
张惟新人还未到,掌力已经攻过去了,欧阳峰只觉得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刮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就连那华山之巅的寒风,也被这股劲风吹得不见了踪影。
但他身居五绝数十年,自王重阳逝后,与人对掌从未输过半分,早已经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心态,此时又是疯癫之态,怎么可能避让。
只听得“彭”的一声巨响,张惟新轻轻的飘在空中,“蹭蹭蹭”的连退了三步,已是跨了十几丈的距离,站在小龙女的面前。
小龙女见他与人交手,从来都是举重若轻,今日一掌之下,竟然被人逼退,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微一回神,小龙女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没事么?”
张惟新其实半点事都没有,只是欧阳峰的功力确定太强,若是不以后退之法来加以卸御,恐怕会受些轻伤。
张惟新想起原书中,欧阳峰与郭靖比拼掌力,郭靖也是打得养了十天,欧阳峰比他更惨,在大钟底下,养了半个月。
张惟新笑道:“我没事。不过,这个人的功力好强,我不敢留手太多,他恐怕被我伤了。”
见小龙女微微蹙眉,张惟新笑道:“你放心,他功力强得很,我又只使了八九分功力,他应该没有大碍的。”
小龙女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他,我是在想,他一来上就全力跟你拼命,显然是你的敌人了。他功力又这么高,今天若是放走了他,未必不是放虎归山。新儿,你趁他重伤,去杀了他吧。”
张惟新对小龙女奇特的脑回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洪七公在后面见张惟新一掌打飞了欧阳峰,简直惊得灵魂出窍,此时见小龙女提议杀人,心中一惊,“这两人一个武功奇高,便是老叫花也不是对手,一个脑袋好像进过水。这,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对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