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无迹,踏雪而行。
时值宋夏交兵,两人到了湟水,厚许了金银,船夫只得冒险送他二人过河。
过了湟水后,人烟、村落渐少,白昼渐离,昏黄的日光融入夜幕时,两人已离得宋境远了。
张惟新道:“师兄,这西北之地,太过苦寒,连太阳都比咱们中原落得晚,想来是这地界太穷,不得不让人多多劳作了。穷乡僻壤的,咱们再纵马跑上一两个时辰,找处大的城镇,好好的吃上一顿,可好。”
无崖子笑道:“师弟好兴致。我连日观察天象,只怕今夜便要下雪,这荒野之处,确定不便存身,咱们需得找个富庶繁华之处,方才好逗留。”
两人寻大道,纵马急奔,约莫一个半时辰,已看见一处大城。
那处城门已闭,他二人武功奇高,自可轻身跃过高墙,但马匹却过不去。
无崖子道:“师弟,莫若把马儿放生了吧。”
张惟新一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师兄,你可真是洒脱,这马儿放了,咱们前路这么远,可有得受了。”
无崖子笑道:“师弟,我向来自诩风流,但比之于你,却又是大大的不及了。”
张惟新笑道:“师兄,这话怎么说的。”
无崖子道:“我这个风流,主要还是在人前,必得是鲜衣怒马,志高气昂,你的,那是骨子里的懒,懒出来的风流。”
张惟新无可奈何,道:“师兄,我不就是不愿放生匹马儿么,至于说到这个地步?”
无崖子道:“凭我逍遥派的凌波微步,你我的脚程,岂不远快于这两匹马,且又能修炼内功,这是实在的大好处,你却非要骑马,不肯迈腿,这不是懒到骨子里了么。”
张惟新想了想,笑道:“师兄,你说得倒是有理。我一直不肯把这马儿舍了,先前还以为是好不容易得了匹神马,被你一讲,才发现,还真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舍不得走路。”
“不过,”张惟新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倒也不是舍不得走路,只是想着,师兄你筋骨尚未复原,不能化功,让我回传功力,以你此时功力,连连赶路,只怕要吃苦头。”
无崖子哈哈大笑,道:“这般说来,你原是一片好心,倒是师兄我误会你了。”
张惟新笑道:“不错,不错,师兄,正是如此。”
无崖子道:“既然如此,明日西行,你施展轻功,再新买匹马,我骑便是,一匹马的钱,值什么。”
张惟新哑口无言,依依不舍,只好放了自己的神马。
那马儿十分不舍,放了几次,它都跑了回来,张惟新只好将之骑出二十里外,纵身而一跃,运起神功,消失在茫茫树林中。
两人轻轻的一跃,进了城。
寻得一家大客栈,点了好酒好肉,无崖子讲了些江湖旧事,又说到逍遥派的往事。
张惟新道:“师兄,小弟佩服,佩服。”
无崖子叹了一口气,道:“最初,我喜欢师姐,后来,秋水妹子出落得跟仙子似的,我又喜欢上她,把师姐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了。又过了几年,我却又喜欢上了秋水妹的小妹,又不把秋水妹放在眼里了。哎,师弟,师兄我一生,辗转之间,难寻挚爱之人,这也是命罢了。”
张惟新笑道:“师兄,你这是花心罢了,哪里是命不好。”
无崖子一愣,道:“我这是花心?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我喜欢师姐时,眼里心里,只她一个,我喜欢秋水妹时,也是如此,再无其他人,喜欢小妹时,更是日思夜想,雕了白玉塑像,日日相对,便连秋水妹的万种柔情,也视作无物了,这怎么又是花心呢。”
张惟新道:“这不是花心是什么?”
无崖子道:“哎,师弟,你毕竟年少……”
张惟新打断他道:“师兄,小弟我对你佩服得很,话说,你是如何讨得两位师姐欢心的?”
无崖子虽已年数近百,但提及此事,仍然洋洋得意,正待开口,大讲特讲,楼下突然大声吵闹起来。
无崖子一股子喜气,顿时憋了回去,涌上来一股怒气,正待开口怒斥时,只见数十个西夏军汉闯了进来,分两列排开,当先走出来一个女子,头戴面纱,白衣胜雪。
无崖子见了,当即吓得缩手缩脚,朝张惟新道:“师弟,咱们快走,我如今功力未复,这副苍老的模样,哎,总之,莫让她看见我。”
张惟新见他这副模样,已猜着了来人的身份,传音入密道:“是秋水师姐么?”
无崖子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一个娇滴滴的、略有些颤的声音道:“师兄。”
张惟新听她声音中满含着幽怨,却又十分的惊喜,声音娇嫩好听,倒像是二十来岁似的。
无崖子被这一声叫,顿时昏了头,把先前的担忧全都抛到一边,半晌,叹了口气,道:“秋水妹,二十年余年不见,你仍是这般……”
李秋水道:“师哥,你,你不愿意见我么?是了,我的脸被师姐划花了,你,你,你终究是爱不上我的了。”
无崖子愣道:“你的脸?师姐。哎,什么时候?”
李秋水忽然颤抖道:“师兄,你的头发,头发怎么?”
无崖子叹了一声,却不言语。
李秋水道:“是了,当年,当年……是我,是我对你不起。”
无崖子道:“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秋水妹,这位是我代师父收的弟子。”
张惟新朝李秋水抱了抱拳,道:“师姐好,我叫张惟新。”
李秋水一眼看去,见他渊峙而立,一派宗师风范,显是武功奇高,点了点头,忽看见他大拇指上的板指,惊道:“师兄,你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么?”
无崖子道:“不错,小师弟的武功奇高,远在我之上,兼且相貌英俊、人物风流,实在是我逍遥派掌门的不二之选。”
李秋水点了点头,道:“师兄,你的功力呢?”
无崖子道:“秋水妹,你稍等我片刻。”又朝张惟新道:“师弟,咱们进屋,你把功力返还给我吧。”
张惟新道:“师兄,你伤势尚未好得完全。”
无崖子叹了一声,道:“我如今这副模样,终究不能去见秋水妹。”
张惟新觉得他作得过分,但无可奈何,道:“好吧。”
进了客房,二人坐定,张惟新道:“师兄,当年之事,不可不引以为鉴啊。”
无崖子道:“当年是丁春秋害我,秋水妹,她,哎,终归,是我对她不起。”
张惟新道:“别管是你对她不起,还是她对你不起,但她此次前来,未必便怀着好意了。”
无崖子道:“师弟,你未免把人想得太坏,当年我与她十分的情分,如今二十余年未见,恩仇早就一笔勾消了。”
张惟新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何必一直担心她插手,不把七十年功力传给苏星河,直接去星宿海劈了丁春秋。一心要找个俊的传人,还不是因为她姐儿受俏,见了俊的,自然就不会跟你传人为难,丁春秋势单力孤,便难逃一死。”
无崖子听了,低头不语。
张惟新道:“罢了,既然师兄吩咐,我若是不把功力返还给你,怕你心中反倒生出嫌隙来。师兄,运功吧,我先把你的神照经消了,再把七十年功力还给你。”
无崖子依言盘坐。
张惟新伸出双手,抓起他的手臂,北冥神功一运,无崖子的内力就似小溪入江河,轻易的被吸走了。
神照经内功已消,张惟新立马逆运北冥法,把无崖子的七十年内力全数送返。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无崖子的脸上皱纹,就似被削掉了一般,丝毫不见,头发也由白转花,又由花转黑。
张惟新正待收功,脑袋里忽地一阵眩昏,立时运功,轻轻的将之冲散,定睛看向无崖子时,见他头脑昏昏的,似乎沉沉欲睡,心中一凛,道:“好家伙,这是放了悲酥清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