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
那剩下的便是那四周的荒凉、冷落和寂静。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书信如石沉大海,像把信寄向教堂边厢里边的墓穴一样。那石块上的可怕的焦黑色足以告诉我桑菲尔德府遭到了什么厄运,是发生了火灾。可是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呢?与灾难相联的是什么故事?除了那些房屋的倒塌损失,人是否也没法逃劫!如果是,是谁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我,就是想去寻些无声的标志,不会开口的证物都是徒然的。
我绕过残垣断壁,从已是废墟的宅子中间穿过去,我推测这场火灾发生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可以隐隐看出那一场场冬雪覆盖在那空空的光秃秃的拱门的痕迹,那冬天的雨漂打过那些空荡荡的窗棂,因为春天的痕迹已在那湿湿的垃圾堆中显出来,一些小生物已开始发芽生长,连成一片,有些从石块和那已是落下的倒塌的木缝隙中冒出来。可是,我的主人呢?他此时在哪儿呢?是什么样的好运在保佑他?我凝视着那大门旁默立着的教堂尖塔,自己问道。“难道他已住进了那狭窄的大理石宅子里么?随同戴默尔·德·罗切斯特先生?”
我必须解开这一连串的疑问。我知道只有客栈主人能给我些答案,我于是迅速往回赶。那店主亲自把早餐送到了我的住处。我请他稍坐一会儿,我想向他打听一些事情。可是,等他关上门,坐了下来,我却不知我该如何向他问起,我多么害怕听到我担心的答案。不过我已有了些心理准备,从那废墟的荒凉中,我已猜到了一些事情。况且那老板看似是较稳重可靠的中年男子。“你听说过桑菲尔德府吧?”我终于这样问他。
“小姐,不但听说,我还十分熟悉呢。我以前曾住在那里。”“哦,是吗?”我不认识你,我想,那肯定是我不在桑菲尔德府的时候。“我是那儿的已逝的罗切斯特先生的管家。”他又说了一句。已逝!我全身一阵撞击,似乎中了我一直在逃避的重重的拳击!“已逝?”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他去逝了么?”“我说的是老罗切斯特先生,也就是现在爱德华先生的父亲。”他于是向我解释。我的血液又开始了流动,我又恢复了镇静。现在爱德华先生!这说明我的罗切斯特先生还活着,上帝保佑他还活着,不管他在那儿呢。反正他还活在世上。我安心了许多,因为那句“现在的爱德华先生。”那可真是让人高兴的好话!这样,对于下面我将要听到的,无论是什么,我都能镇静地接受下来了。我只要听说他还活着,即使听到他现在正在安蒂波迪斯群岛(位于新西兰南端太平洋中,邻近南极洲。),我也可以承受。
“桑菲尔德府,罗切斯特先生在那儿住么?”我明知故问地问那店主,我只是不想那么直接地询问他的住址。“小姐,没有人住在桑菲尔德府了。唉,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想你肯定是外地人吧?那你也应听说过去年秋天发生的事了。去年秋天桑菲尔德遭受到了一场火灾,于是几乎已被烧成了一堆废墟,大概时间是秋收前后。那真是可怕的灾难;烧毁了那儿的所有贵重的物品,连一件家具都没抢救出来。那火是在深夜时分里开始的,救火车还没来得及从米尔科特赶到,桑菲尔德已是一片火海。我是亲眼目睹的,那真是恐怖极了。”
“深夜时分!”我不禁重复道。我知道那是桑菲尔德最易出事的时候。“你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么?”“小姐,他们猜测到了。不过,老实说我也猜到了,那猜测肯定是毫无疑问的。你肯定还没听到过,”他压低了嗓音,移了移椅子,以向桌子靠近些,“一个女人,嗯,一个,……听说是一个女疯子,也在那儿?”“我曾知道一些。”“她是十分秘密地关在那儿。小姐,大伙这儿多年来没有人能肯定那关着这么一个人。没有人亲眼见过,大伙都只听说过这么个人,没人能讲出她到底从哪儿来,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与罗切斯特先生什么关系。人们于是说她是爱德华先生从国外带过来的,有些人还猜说她肯定是他的情妇。可是,就在一年前,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非常地古怪!”我想要听到我自己的故事了。于是我引他回到我关心的话题上来。
“那女人是谁呢?”“小姐,那女人竟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他回答说,“这件事的揭出的原因也是浪漫奇怪的。一年前有一个年轻的家庭教师,在桑菲尔德府教书,后来与罗切斯特……”“讲讲那场大火吧。”我打断他。“马上就要讲了,小姐。罗切斯特先生竟疯狂地爱上了她。仆人们说从未见过他对谁那样迷恋过,他成天注视着她。他们经常悄悄地注意到他,仆人们就爱干这种事的,发现他把她看重得胜过任何人。除了罗切斯特先生,没有人觉得她怎么的漂亮。他们说她长着个小个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我倒是从未见到过那人,不过听女佣人莉亚提起过她。莉亚很喜欢她。罗切斯特先生已快到四十岁了,可那家庭教师还不到二十呢。不过你也知道,他那种岁数的先生们爱上小姑娘是会着迷的。对,着迷,他要同她结婚。”
“你还是以后再给我讲这些吧。”我不得不说道,“眼下我有些很重要的原因要听关于火灾的事情。你刚才是不是说人们怀疑那个女疯子,罗切斯特先生的太太,放的火?”“让你给说对了。小姐,真准。除了她还有谁呢,事情是那么清楚地摆在那儿。有个叫普尔太太的女人看管着她。普尔太太是干那一行的专业人员,可靠又能干。只是有着干那一行的看护人员所具有的通病,她时常藏着一瓶子杜松子酒,时不时喝那么一两口。这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她那一类事可实在是不好干。可那也够危险的,因为那疯女人会在普尔太太喝下那松子酒后呼呼大睡的当头,像巫婆一样地狡猾地从她口袋里偷出钥匙,逃出去,在宅子里瞎转,想到什么坏事就干什么坏事。听说曾经有一次她还几乎把她丈夫给烧死在床上。不过我也不十分清楚。但那天晚上,她却先点燃了她邻着那间屋子的帐幔,然后又到楼下那女教师住的房屋里,(她似乎满怀毒恨,对那发生的事都知道似的。)把那屋子里的床也给烧着了,幸亏那女教师不在。
那女教师听说两个月前就逃离了桑菲尔德府,那罗切斯特先生发了疯似地去找她,似乎她是他的心脏,可什么消息也没有。他从那以后脾气变得反复无常,暴躁不已,他失望得都快疯了。他以前可不是那种暴躁脾气的人,可失去了她之后就已是可怕极了。他还吩咐他一定要一个人呆着,他给了管家费尔法克斯太太很大一笔钱,是一笔终身年金,把她打发到她的亲友家去了。当然,费尔法克斯太太是受之无愧的,她可真是一位好友人。他监护的那个小孩,叫阿黛尔,也给送进了学校。他断绝了一切的社会交往,成天就像隐士一样呆在桑菲尔德府。”“啊?他还在英国,没有离开?”“离开?这是什么话?他没有离开英国。他甚至连那门坎也不曾跨出,只是在深夜里,他就像是发了疯似的在那庭园和果园子里像鬼魂似地转悠。我看真是那样的。在那小鬼丫头女教师碰怒他之前,没有哪个先生比他更显英气、胆量和灵敏了,小姐。他不是长得很漂亮,但他透出那种独特的坚强和英气。他也并不是像别的人那样只会喝酒、打牌和赛马。你知道,我还在他是个小孩子时就了解他,我倒真愿意那家庭教师在遇见罗切斯特先生以前就给淹死在大海里了。”“那么说,火灾发生时罗切斯特正在宅子里?”
“对,他确确实实在宅子里。就在那火已如海洋一样大的时候,他还冲上楼顶去把佣人们叫醒,并亲自帮助她们出来,后来他又回去救他那发疯了的妻子,可这时大家告诉他她已爬上了庭顶,她正站在那儿挥舞着胳膊大叫大嚷着,那声音一英里以外都可以听到的。我也亲眼看见她站在那屋顶上,还听她大喊什么。她身材高大,长长的黑黑的头发披了下来,我们看到她站在那儿头发也在火光中飞舞着。我、以及其他的几个人亲眼看到罗切斯特正在由天窗爬到屋顶上,一面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伯莎!”可是,忽然,小姐,你猜怎么着?那疯女人大叫一声就跳进了火堆里,摔死在那石路上。”“死了?”
“死了!那血和脑浆溅满了一地,太可怕了!”“真是,小姐,可怕极了。”他不禁颤了颤。“以后的事呢?”我又问道。“小姐,真是惨不忍睹,那桑菲尔德就给烧成了废墟,现在只有那几块残墙还立在那儿了。”“还有人死了吗?”“没有。唉,说不定有还更好些。”“你为什么这样说?”“可怜的爱德华!”他忽然叹息道,“我从来不敢想像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人认为这是他瞒着第一次婚事而再娶妻子的报应。可我不这样想。他真可怜!”“你刚才不是说他还活着?”我急切地叫了起来。
“是的,他是还活着。可我们都想他还不如当时就给烧死了呢!”“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了?”我感到全身冰凉。“他现在到底在哪儿?”我仍问道,“还在英国吗?”“是的,他仍在英国。我想,他一辈子也只能在这儿了,他是没法离开英国的。”我都快急死了,可是那店主却似乎故意卖弄一些似的。“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终于说了,“瞎了,是的,爱德华先生眼睛全瞎了。”这比我预料的担心好些。我原以为他发了疯了,我尽力以平静的心态向他询问事件的经过。“这都是他的好心造成的。小姐,在所有的人逃离那宅子时,也竭力劝他离开,他还有那么大的勇气跑上去救那个疯女人,可是在那太太从雉堞上跳进火海中后,他正准备从楼梯口下来,却是“轰隆”一声房屋倒塌了。他是给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虽然还有气,但真是惨不忍睹。有一根房梁塌了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虽然也护住了他,不让那房子的其他东西砸着,却把他的一只眼珠给挤出来了,有一只手已砸得断了,卡特医生不得不把它截掉。他现在是废人一个,瞎眼又残废。”“他现在正住在哪儿?到底确切在哪儿呢?”
“他现住在三十英里外的一个他的农庄的宅子里,在芬丁的农庄,很偏僻。”“有谁同他住在一块儿吗?”“他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老约翰夫妻两个。听别人说他现在是彻底完了。”“你有马车么?什么样的都行。”“小姐,我们有一辆挺漂亮的轻便马车。”“你能马上备好么?我会付比平常多一倍的钱,要是你的车夫愿意在天黑之前把我载往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