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猫彻底愣住，他望着对方收回骨剑时连贯流畅的动作，下意识伸手，最终却僵在了空中：“这……”
黛乌目光冷冷地扫射而来，没由来令他心慌。
“你虽是骨剑的主人，可……可这也是百宝阁光明正大收来的……”
黛乌挑眉，觉得有些可笑：“黑市收来的宝物，也能叫光明正大？”
狸花猫哽住，无法反驳，百宝阁的宝物，确有很大一部分来源隐秘，他们做的，无非是倒卖宝物的生意，可在这极乐之境中，又有哪家的宝物是光明正大得到的呢？
“极乐之境有极乐之境的规矩。”猫妖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今日若是不交钱，休想把剑带出去！”
黛乌蹙眉，自打她离开神界，在她身边叫嚣的妖魔鬼怪便愈来愈多，她做事素来直截了当，既然是她自己的东西，便一分一毫也不会让给别人。
周围的气氛一瞬变得紧张起来。黛乌威压强大，狸花猫也不甘示弱，火光霹雳，倒让夹在二人中间的栖遲如芒在背。
这种时候，他身为徒弟，自然是要站在师父一边的。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护在黛乌跟前，面向狸花猫拱手行了个礼：“不知掌柜的现在可方便？我有几句话私下与你说。”
猫妖狐疑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年人身上，仔细一对比便可发现，猫妖幻化的人形眉眼更张扬，不似栖遲的眉眼纯净。
狸花猫握在手中的戒尺松了松，视线在面前二人身上来回流转，默了良久，才退开一步：“后边去说。”
两位少年藏到了门后，门上施了一道远古封咒，竟将二人的声音隔绝在了另一头，自小修习道法神术的黛乌对远古咒术不甚了解，故而不能听见分毫。若是想听，以她万年道行自然是轻而易举，只是易被发现、得不偿失，也不知她这徒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约莫不过片刻，两位少年便重新来到前厅，奇巧的是，狸花猫脸上的锋芒竟皆数褪去，取而代之是早先的随和与笑意。
黛乌瞧去，见栖遲正冲自己自己眨眨眼，示意自己别担心，她心下蓦然生出几分好奇。
小徒弟究竟说了什么……
狸花猫笑着摆了摆手：“也罢也罢，这骨剑在百宝阁中也是积灰，若非今日遇见主人，只怕它哪日被当作烧火棍也说不准……”他脸上满是良马遇伯乐的欣喜，哪还有方才的尖锐张扬，“这黑羽骨剑便还与你，只是名剑春寒……”
黛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卖。”
狸花猫爽快一笑：“春寒可是三星真人的佩剑，自然不是普通金银可以买到的……”
“一品珍兽的丹元。”
“成交！”
小徒弟并不明白师父口中的一品珍兽的丹元是什么东西，可见掌柜的这般喜出望外，必定是好东西。
黛乌被贬下凡尘那日，身上所有的奇珍异宝尽数被神官们收走，黛乌虽不热衷于藏宝，却也明白凡世间珍宝的重要意义。何况自她听说黑羽骨剑出现在极乐之境，便心知将来定是要进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虽是直肠子，却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且不说神界官员的复杂关系，纵然是在极乐之境，身上没有点宝物也是很难畅行无阻的。
一品珍兽的丹元，自她来到寒鸦山便已筹划准备，为的就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极乐之境中猎场众多，狸花猫原以为这黑袍女子会预先定下春寒而后去猎场争夺丹元，却没想到她干脆利落地从袖中幻化出一只盒子。
他见之一愣。
她当真有一品珍兽的丹元？！
这世上真有人会把这么宝贵的东西带在身上跑来跑去么……
黛乌手中掂量了一下木盒，思忖片刻，便将盒子抛给了狸花猫，他灵巧地用双手接住，只是将手掌置于盒上，便感应到了其中源源不断、生气勃勃的灵力，仿似翻天覆地的巨浪。
这东西，可比这只认主的名剑春寒有用得多了！
狸花猫登时喜笑颜开：“果真是宝贝！”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储物囊，口中嘀嘀咕咕念了一句咒语，只见名剑春寒重新浮现在几人眼前，并剧烈震颤起来。
寒气四溢，将周遭万物都覆上冰天雪地般的冷意。
离开主人的春寒反抗不了多久，转瞬便缩小、被收入囊中。入囊的一刹那，寒风消散，万物恢复寂静。
狸花猫爽快得很，将储物囊递给她：“你的了。”
黛乌接过，毫不犹豫地系在了腰间，甚至连一句“告辞”也吝啬给予，转身离去。
栖遲最后看了一眼狸花猫，而后连忙跟上师父，于街市之上没走几步，便因黛乌的突然停下脚步而撞上对方的背。
他捂着撞疼的鼻子退后两步，嘀咕道：“师父，怎么了……”
黛乌回过身，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少年：“方才你跟他说了什么？”
少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的笑弯了眼：“没什么，师父最终拿到自己的东西就好。”他是绝不敢将方才与百宝阁掌柜说的话告诉师父的。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隐约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说。”她褪去脸上的温和，语气加重了几分。
眼看着师父有了生气的征兆，栖遲赶忙退后一步：“我说我说！”他放下捂在鼻子上的手，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徒儿只是说……掌柜的可以……将黑羽骨剑的钱，加在那把冰剑上……”
说罢，他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狂风暴雨。
这么坑师父的事，师父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黛乌闻言果然怔住，她的眉梢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栖遲深吸口气，小声辩驳：“师父，我见那处处是机关，实在危险，不可多逗留……所以……”而后，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身为黛乌的徒弟，理当为师父解忧，又怎么能连伙他人来欺骗她呢，“师父，你罚我吧，这次是阿遲做得不对，阿遲不该骗师父。”
默了良久，只听得黑袍女子淡淡地吐出一句：“你唤春寒作什么？”
栖遲眉梢一跳，心下有几分打鼓：“冰剑……”
“你可知……数千年前，还有一人，也将其唤作冰剑？”她的语气，似在回忆。
“徒儿不知……”
黛乌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少年脸上，望着他眼中勃勃的生机，她轻轻一笑：“看得出来，你与春寒很是有缘。”
“这春寒……听方才的掌柜说，是三星真人的佩剑。师父，三星真人是谁？他很厉害吗？”
“他啊……厉害……嗤，当然厉害。”她的语气浮上些许嘲讽，似笑非笑。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储物囊，思忖片刻，道，“春寒离了三星真人，不过就是一把废铁，我鸦神的徒弟，怎么能用别人留下的废铁……”
栖遲一愣，他是见识过春寒厉害之处的，就连百宝阁的掌柜也有些怕它，怎么师父却这般蔑视？可若真蔑视，又为何要将其赎出来？
“师父，那我们，可还要去别处再看看？”
“不必。”
“……”少年顿了顿，“师父可是没有看中的兵器？”他尚且还没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自己寻一把合适的兵器。
黛乌挑眉：“伸手。”
栖遲一愣，乖乖地伸出右手。
“双手。”她命令道。
他又顺从地同样抬起左手。
只见黛乌抬起苍白的右手在其上一拂，宽大的黑袍掠过他的掌心，留下酥酥痒痒的痕迹。一把通体墨黑、节纹诡异的骨剑缓缓落下，躺在少年的掌心上。骨剑很长，一端极其锋利，似能轻而易举刺穿任何东西。
栖遲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师父，这不是你的佩剑么？！”
黛乌毫不在意，轻飘飘说了一句：“现在是你的了。”
少年眸中一瞬亮起星光，他灼灼地注视着手中的黑羽骨剑，惊喜地手持剑柄，向前一刺，只见剑刃周围蓦然散发出一团雾气，剑柄上竟猛地生出一根尖刺，径直戳穿少年的掌心。
只听得一声惨叫，鲜红的血液溢出，顺着骨剑滑落。
彼时，骨剑牢牢地粘在他的掌心，似怪物一般汲汲渴求着他的血液。
栖遲面色惨白，惊恐地瞪大双眼：“师父！师父！”
黛乌面不改色：“别动。”
她的语气过于坚定沉稳，栖遲听了当下闭上嘴，默默承受。
好在黑羽骨剑吸取血液的时间并不久，很快便收回尖刺，恢复早先模样，而剑身在少年血液的滋养下，愈发莹亮。
栖遲终于得以松开骨剑，他不敢将师父的剑扔在地上，忍着惊惧握紧剑柄，用剑支撑着单膝跪地。
黛乌眉眼弯起，调侃道：“这样就受不了了？”
少年垂着脑袋喘了几口气，待他稳住，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眸中依旧是一片赤诚：“师父，这样才能拥有这把剑么？”
黑袍女子似笑非笑地眯起眼：“你就不怕我借此机会害你？”
他又是摇头：“我相信师父，师父不会害我……”
黛乌一愣，终是收起了笑容：“现在起，它就真正属于你了。”
栖遲咽了一口口水，扶着剑起身，脸上的苍白褪去了几分：“师父，那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