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
宋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甩出去老远,在巨大的失重感之后,身体骨头重重摔在大地上,然后顺着下坡嶙峋的山路往下滚。
山石尖角刺破了她的皮肉,划开了她的衣裳。
全身的骨头要裂开的错觉。
宋熹浑身都已经无法动弹,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死亡的手,狠狠地把她弱小的身体按在地上,耳鸣将大脑灌得模糊,眼前一阵发黑。
在紧接着,随着胸腔里一股向上涌起的腥甜,宋熹嘴里吐出一口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向下流淌。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无助却无奈。
受了惊吓的马早就已经拉着马车跑远了,车夫也不知所踪,宋子宁还在马车上,生死未卜。
四周是枯枝烂叶,天色将晚,寒意开始降临。
宋熹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逐渐僵硬,无论她如何动弹都无法抗拒那种入骨的疼痛。
她,要死了吗?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但是心里的念头却愈发明确。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宋熹听力模糊,只感觉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的。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然而下一刻,一双手撩开了她散乱的长发,露出她那张小脸,也让她的眼睛在一片模糊之中看到了那双手的主人。
墨黑色的长发,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蓝灰色的眼睛?
那是谁?
正当宋熹在拼命睁开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时,无尽的黑暗却彻底将她吞噬,晕了过去。
玉步之蹲在小家伙面前,有些束手无策地转过头跟一旁的男孩说:“喂,这好像是个孩子啊?要不要带回去,我看他受了不小的伤,不好好治恐怕要死的。”
那男孩蹲下身,语气吊儿郎当中有些惋惜:“内伤严重,不死也活不长。”
“……”玉步之白净的脸上错愕极了:“活不长?不是,这孩子才七八岁吧?”
他好不容易和师兄出山,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种事。
一时间不忍心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奄奄一息躺在这里,玉步之吧唧嘴,抬头看着师兄。他知道师兄一向冷心冷肺,很少愿意救助路边的将死之人。
但是这个孩子……看上去真的太可怜了。他稍稍有些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师兄,他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你难道忍心就这么留着他死在这儿吗?我们带他回去吧,反正连华山也不远了,带回去好好治,就算治不好,也能再让他多活几年啊,他还这么小,如果就这么早死掉了……”
那男孩没有听玉步之在说什么,他仿佛看到了一些吸引住他注意力的东西,正在仔细地翻看宋熹身上的伤。
他卷起宋熹的衣袖,裤卷,撩起宋熹身上的衣服,看清楚那每一条清晰的结痂的伤痕,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然而,当他将手指搭在宋熹手腕上,凝息了一阵子,灰蓝色的眼睛突然睁开,脸上神色骤然一变,只是一旁还在恳求的玉步之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翻滚的情绪。
男孩语气没什么变化,一直痞子味的语气此时却异样的正经,他平静地道:“那就带回去吧,如果治不好,也只能让他听天由命了。”
玉步之听了自然开心,他知道自己师兄一向冷心冷肺,此时肯带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回去已经是奇迹了,连忙抱起那团脏兮兮却莫名惹人怜的小家伙。
感受到手上的重量时,嘴上惊讶道:
“师兄,你说这孩子也得七八岁了吧,怎么比四五岁的小小还轻?”玉步之边走边说,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活过来的,你瞅瞅他身上的伤,我的天,都是旧伤吧?”
身后,传来他师兄懒洋洋的声音:“现在南姜皇帝不管世事,南姜战火纷飞,到处都是这样的孩子,已经不稀奇了,甚至人吃孩子都有,他能活下来都算是幸运的。”
玉步之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顿时头皮发麻。
“那咱们能住在连华山上,平平安安地活过十三岁真是不容易。”玉步之第一次由衷地这么感叹。
——
身体浮浮沉沉,黑暗中仿佛有千朵万朵金红色的花朵大朵大朵地绽放。巨大的叶子遮住了远处隐约的岸边,那里雾气弥漫,流淌进了湖中央。
宋熹的睫毛颤抖了抖,她在哪?
身下有水声淙淙,宋熹爬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叶小舟上,舟下是湖水不见底,水声潺潺。她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头脑里一片茫然。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哪?
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楼容?还是宋熹?
四周的黑暗无边无际,空气里却飘着奇异的冷香,一丝一缕仿佛冰雪织成的绸缎让鼻翼感受到冷端之香。
宋熹无力地扶住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她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觉得这里的景色,熟悉得让她仿佛有一种错觉,好像她在这里呆了几千年,这里的一笔一画都像是她自己用手描摹出的一般。
她抬头看到了那丛丛簇簇的金红色花朵,黑暗中的花朵明明昧昧,金红光影起伏,仿佛在吸引着她攀折。楼容盯着那花,不知不觉,伸出手扶住船沿,想伸手摘下一朵金红色的花。
然而就在她手即将触碰到花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却包含无奈:“阿熹,你现在还不能回来。”
她很想转过身去看,是谁在说话,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感受到一种撕扯身体的力量,飓风一般地席卷了整个湖面,平静的水波突然掀起惊涛骇浪,一个人头高的浪打了过来,瞬间就淹没了宋熹和整条小舟,沉入湖底。
“——”
楼容醒了,睁开眼。
金红色的花朵……
一个模糊的影像略过她的脑海,但是随后,她就忘记了。
视线逐渐清晰,意识回归正常,首先入眼的是黑色的床梁,再微微偏过头,却发现她身边枕着一个熟睡的男孩。
她想发出声音,嗓子里的剧痛却骤然让她清醒。
……她还是那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你醒了?”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到宋熹睁开了眼,便熟练地起身伸出手覆盖住她的额头:“你已经躺了三天了,还以为你要死呢,没想到还能活过来,而且还这么快。”
痞子味道的话语,灰蓝色的眼睛,十二三岁的样子,男孩的脸俊朗如玉,眉眼雕刻深邃,眼角长得轻佻向上扬起,薄唇轻挑,天然的浪子模样,却偏偏令人见之难忘。
男孩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这一捏,把楼容给捏愣了。
“没想到你一个小子,脸比姑娘还软啊?”男孩一屁股坐在她床前,凑过一张俊朗的脸,调子却比街上的痞子还要痞气,吊儿郎当本人。
楼容被他那句小子说得愣了。
小子?
想起什么,她猛地抬起手,摸了摸身上的衣物。
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宋家的,没有被人换过。身上的伤只被处理了腿部和手部,治疗她的人并没有脱她的衣物。
……看来没有被发现是女孩子,怪不得叫她小子。
看了一眼风流模样的男孩,楼容垂了垂眼皮,放下心,心想,女儿身在陌生之处毕竟不方便,不如将错就错,扮作男孩,也好及时脱身。
毕竟,谁知道这里是不是又一个狼窝?
既然身处乱世,她绝对不能踏错一步,距离死亡那么近的感受,她不想再经历。
想到如此,她习惯性地扬起她的招牌笑容,眼睛里带着江南水汽,显得无辜而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