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若将烛台安置好,抬眸望着神牌,直到一个黑影缓缓浮现,才收回视线取走早已凉透的茶盏,走到茶桌前,动作悠闲的煮水烹茶。
那黑影默默走过来坐到她对面,宽大的风帽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凉薄的唇,唇角略带嘲讽。
直到傅青若将茶盏奉上,地神才不屑讥讽:“你的记忆都变成了苍白的记录,怎么?至今还能做噩梦。”
傅青若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正因如此,阿若才只做噩梦。”轻轻嗅了一下茶香,又道,“尊上忘了,您取走的都是我最美好、最温暖的记忆,只留了怨恨痛苦,那些个东西多了,做噩梦必然就成了常事。”
轻抿一口茶,抬眸扫了一眼,傅青若又接着道:“尊上不知,如今这场噩梦也将结束,阿若竟生出几分不舍。”
地神望着自己面前碧青的茶,薄唇微抿,沉默不语。
这些话,傅青若也无需他接,想了想又道:“尊上可还喜欢这神位?”
地神抬眸扫了一眼神位,唇角的嘲讽更盛:“福德?”
傅青若被他眸中赤红的光闪了一下,却毫无异样的收回视线,道:“尊上放心,以后这宅子就是阿若的家,阿若将在这里安享天伦、儿孙绕膝,然后……寿终正寝,尊上也会在这里,阿若临终前自会交代儿孙供奉尊上,这世间只要还有阿若的一丝血脉尚存,就会一直供奉尊上,直至……千秋万世。”
地神顿了一下,缓缓抬头,藏在风帽暗影深处的赤眸直直望着傅青若:“千秋万世?”
傅青若却微垂眸,长长的睫羽投下阴影,仿佛一切都不着痕迹,唇角笑意坦然:“只是个……比方,尊上是神,于您而言人类的寿命算什么。”
地神不语,只是直直望着傅青若,他突然很烦躁,想杀了眼前的女人。
莫名的情绪令地神感到不安,等傅青若抬起眼睫时,对面的黑影已经隐去,傅青若望了一眼神位,唇角的笑意更深——
千秋万世?
多么可笑,她怎么可能让一只恶魔伴着她的子嗣。
晨起时,地上起了一层白霜,后化成了水,太阳出来后又慢慢消失。
傅青若半靠着软枕望着窗外,看着黑夜一丝丝消散,又看着水气一点点升腾,她即将临盆,在这之前,她要看到燕家一败涂地,她想,或许该收网了。
几个月前,荣城来了一位行商,据说这位是个人物,凡是走南闯北讨生活的,都听过他的大名——魏墨黎。
傅青若也听过,就是每年都送他们姐弟许多礼物的魏叔叔,他是父亲少年时,外出做行商结识的友人,年少时的情谊,分别多年也难改变,而这位魏叔叔走南闯北,见惯人情,却依然与父亲相交甚好,便足以说明,他可信。
更何况,傅青若用自己手中全部的银钱,在魏墨黎常走的线上或买或建了许多小宅院,将来这些小宅院便是魏墨黎歇脚的站点,就像朝廷的驿站,由此可以预见将来这几条道上的行商都能惠及,不知令他们少受多少旅途之苦。
房契、地契、住宅的地址簿子、仆从的身契简历,足足装了五大箱子送到魏墨黎面前,若是钱财他必退回,可这些东西,全是为他量身所造,不说废了多少人力物力,独这份心思,已足以令他动容,而送他这些的,偏又是他好友的遗孤。
一个失去一切的小姑娘,倾尽一切送了他一份大礼。
于是,魏墨黎带着他的商队,来了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