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咳咳咳,先生来了。”离门最近的那人朝门口巴望一眼,立刻向学堂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学堂里登时就鸦雀无声。
老先生走进来见这幅情景,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摊开书本讲学。
课上到一半,乔巧就困得两只眼皮打架,昨夜她帮一个纨绔写述论写到三更,大夫人克扣月钱,绣坊近来又不景气,她只得另寻门道。还好跟着老秀才学了这么久,就算没学到什么大本事,侃大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中州近来不太平,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先生道。
中州是近几年新崛起的商贸重镇,几大商贸巨头大多盘踞在此。它靠着生产贸易瓷器首饰绫罗绸缎等迅速兴起,是朝廷税收的重要依仗,因此朝廷对中州采取鼓励贸易政策,鼓励其扩大生产。可近来它却因为生产太过膨胀,外销不畅,大量货物积压,大量作坊停工,百姓没有活计维持生计,自然也没有银子购置这些奢靡玩意,可货物越是积压,百姓生活就越是艰难,商贾大户依仗着财力雄厚不肯停止生产,却又不愿拿银子接济百姓,百姓生活越来越穷困潦倒,许多被逼急了眼的开始干起抢劫杀人的行当来,致使中州一度陷入混乱,最近朝廷因着这事很是头疼,会被先生拿到课堂上来提问几乎是大家都预料到了的,敬文学堂不同于一般学堂,里面大多是皇室高官子女,不仅不被禁止讨论政事,相反有高明的见解还可能被引入朝堂采用,若是成效巨大被皇帝记住名姓,对今后入仕有莫大帮助。
“不知诸位对中州一事有何见解?可有办法能为朝廷解忧?”先生一面问一面往下座环视一遭。
“抄商贾,分田地。”乔琪朗声说。
“哦?你且细说来听听。”先生似是对这个回答有几分兴趣。
“我朝自有史以来,向来是重农耕轻商贸,农耕乃国之根本,如今中州出此动乱是错置本末所致,抄掉这几个巨贾家财充公,以逼停商贸,同时把中州的田地均分给百姓,让他们自给自足,想必问题就能化解了。”乔琪自认为这回答很是高明,说罢一脸得意的看着先生。
黑衣少年却是扑哧一声笑了,他捂着嘴侧身对身旁白衣少年道:“这个乔家大小姐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惯会抖机灵。“
白衣少年挑眉,道:“抖机灵的可不止她一个。”
话音刚落,就听梁冀附和道,“对,就该朝廷下猛药,好好整治下中州重商轻农的弊病。”
黑衣少年扶额,这家伙怎么比他爹还憨。
先生显然对这两个答案不甚满意,一打眼就瞧见了正在跟周公下棋的乔巧,“乔巧,你有何见解?”
公主偏头见她睡得正香,赶紧冲着她撑头的手肘用力一拍,她睡的正酣,突然手肘失了力,一头栽倒在书桌上,“哎呦”
乔巧痛的不由出声,却见先生脸色很不好的盯着她,重复道,“对中州的事,你怎么看?‘
乔巧刚睡醒,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莫非,乔家二小姐也赞同你姐姐的说法,抄商贾,分田地?”一阵幽幽的,懒散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乔巧顿时明白了,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这可不是条好计谋。中州商贾势力雄厚,也算坐镇一方,平白无故抄其家财,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小喽啰作乱易平,可一旦把这几个大族逼急了,他们联手造反,可就难办了。还有这分田地更是无稽,中州河网交错纵横,本就没多少耕地,又加之地势低洼,粮食常常歉收,但胜在地理位置绝佳,交通便利,这才发展成了商贸重镇,现在却要把主业强行扭转成农耕,这想法太过空中阁楼了,再者说了,等百姓自己种出粮食来解决温饱要多久,一个极度饥饿的人,给他一个果子可以救命,可给他一棵没发芽的果树,他等不到结出果子就饿死了。”乔巧振振有词地说。昨夜里她给那个纨绔写的述论就是有关中州动乱及解决策略的,昨夜已经思考过的问题现在再在课堂上答起来自然是格外顺畅。
先生似是对这个反驳很是满意,对乔巧课堂上打瞌睡的不满也消了大半,又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继续生产。“乔巧此言一出,乔琪马上就坐不住了,她本就对乔巧出言反驳她很是恼火,她是不知道乔巧私下里跟着穷秀才开过蒙的,心想着一个学堂都未曾踏进过的小丫头,居然上来就否定了她自认十分可行的办法,“继续生产?乔巧,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她的语气十分尖酸刻薄。
“闭嘴吧你,刚刚还没说够,别人回答先生问题你也要插上一嘴。“公主向来不喜欢乔琪的行事做派,对她这种刻薄的语气尤其厌恶,忍不住出言反击道。
“当然,我说的生产不是放任中州商贾自己生产,而是朝廷出力,将这几个大型生产作坊收归国家,按朝廷指示定量生产,让百姓重新回去做工,恢复的初始阶段从国库划出部分银两作为月钱分发下去,另外销毁部分过量生产的瓷器绫罗,将其压回正常物价,再适当降低赋税,放宽政策,吸引更多州道与之贸易。生产恢复了,动乱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乔巧答得很是从容。
“好主意。“那声音又自窗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不紧不慢地拍掌声。
乔巧遁声向窗边看去,刚刚说话的是位白衣少年。他身穿月白如意山茶暗纹长袍,脸上轮廓精致,唇红齿白,一双含着笑的眸子清澈明亮,是个顶顶少年风姿的人儿。
“看来这乔家也是有聪明人的,过往我还以为乔家只有会抖机灵的。“这次说话说的是旁边的黑衣少年,他一脸的玩世不恭,挑眉看她。
乔琪这下是真的绷不住了,脸红的活像个熟透的柿子,她不敢对刚刚讥讽她的其他人动怒,当朝公主,宰执之子,亲王府世子,一个都招惹不得,她只得狠狠瞪向乔巧,把一腔火气倾倒在这个她自小看不惯的庶女头上。
“别瞪了,再瞪眼也就那么大。”乔巧旁边的公主眼尖,一眼就瞅到乔琪的神态,不屑地说。
这下倒是把乔巧逗乐了,她刚刚一直在梦周公,压根不知道前面那个嚷着要抄富贾,分田地的人就是乔琪,不过是先生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罢了,没想到竟然带出这么一串好戏,这个乔琪还真是,不管在哪儿,都是个不讨人稀罕的主儿。
这么想着,她又看了眼窗边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刚刚若不是他“不经意”的重复了乔琪的答案,自己准是要被先生训斥几句了。
正巧,白衣少年眼角也瞥向了她,她也不躲避,很是坦荡荡的冲他做了个口型,“谢了。“
“不谢。“他用口型回她。